◎命运的玩笑从不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秋高蟹肥,桐城的菊花更是一绝,每年都会吸引不少来着全国各地的游客,来这里赏花品蟹。
“明天恰好就是桐城一年一度的菊花节,晚上还有烟花秀和篝火晚会,大家这一趟来得正是时候。”
导游热情洋溢的讲解,在广场上空飘荡,绘声绘色的讲述再加上饱满的情绪,让跟在他身后的游客们对接下来的行程期待不已。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这让被淹没在其中的喻婵显得格格不入。
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焦灼如炙,却不得不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地处理手头的所有事。
上午打电话来的人,是附小的老师。
喻柏不见了。
知道消息的瞬间,喻婵只觉得自己面前的天都塌了,整颗心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烤,连哭都哭不出来。
学校的老师发现他早上没有上课,打电话给沈庭伟,才知道昨晚喻柏跑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彼时,离喻柏走失已经过了十个小时。
整整十个小时,沈庭伟夫妇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喻柏是小孩子斗气,不能惯着,让他在外面饿几天,自己就会回来的。
小朋友走失后的24小时,是找回的黄金时间,24小时之后,孩子平安回来的概率就会大大下降。
因为沈庭伟夫妇的无知和漠然,有十个小时的时间,被白白耽搁了。喻婵已经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胸腔里有一锅沸腾的开水,鼓鼓作响,灼热的水蒸气直冲太阳穴,让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想把眼前人撕碎的冲动。
她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起争执,信奉以和为贵,这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攻击念头。
本以为沈庭伟他们为人再怎么恶劣,毕竟手里拿着她的几十万奖学金,拿人手短,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这个钱,至少会对喻柏勉强尽一些应该尽的义务。
她还是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沈庭伟夫妇根本就不在乎喻柏的死活,他们才不管八岁的小朋友独自在外面过夜,有多危险,更不管他会不会被人贩子带走,他们只觉得,喻柏缺乏管教,不能惯着,该让他长长记性。
愚昧到一定程度,就会进化成残忍。
他们并没有把喻柏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始至终,在他们眼里,她们姐弟两个就是摆脱不掉的拖油瓶。
被戳中心事的沈庭伟恼羞成怒,涨红着脸甩了喻婵一巴掌:“真以为你上个大学,翅膀就硬了,老子就管不了你了?妈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到头来怪老子没看好你弟,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跑就跑,我还能砍了吗?”
被打的那侧脸像被火烧,疼得火辣辣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只尖锐的哨子,许久都不能正常听到外界的声音。
嘴巴好像也肿了,被牙齿硌出血,腥甜的味道渗入口腔,让她有些眩晕。
警察上午找沈庭伟调查过,据沈庭伟和于丽交待,喻柏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他不听话,偷偷拿家里的钱,被沈庭伟骂了几句,就跑了。
这话喻婵一句都不信。
喻柏从小就懂事乖巧,学校的老师也都夸他是班里最乖的小孩,怎么可能偷拿沈庭伟的钱。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需要钱买东西,第一个要求助的也一定是喻婵这个姐姐,而不是根本不可能给钱的沈庭伟。
他们一定在说谎。
可喻婵手里没有证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找回来,其他的都要往后放。
喻婵不想再跟沈家人扯皮,懒得理骂骂咧咧的沈庭伟,跑到楼下的打印店,彩印了一百张喻柏近期拍的照片。
警察已经把喻柏的详细信息上传到团圆系统,但由于沈家所在的小区过于老旧,是待拆迁的老棚区,周边的基础设施很差,摄像头大多都是坏的,路边也没有路灯。
要找到一个8岁小孩的踪迹很困难。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喻婵的处事原则,她带着喻柏的照片,沿着老小区周边的公园学校一路走一路问,每个路过的人都像是命运向她扔来的救命稻草,是能顺利找回弟弟的希望。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多,连续两个小时,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周边的便利店,电玩城,网吧,这些小男孩最喜欢去的地方里,没一个监控拍到过喻柏的身影。
他好像一缕烟,从昨晚十点钟离家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下午六点,喻婵疲惫地走在街头,像只漫无目的的无头苍蝇。
从中午下飞机到现在,她水米未进,全靠口袋里的几颗薄荷糖强撑着。嗓子里火烧火燎的,说了太多的话,现在已经不能发声了,一开口,就辣丝丝的疼。
身体上的折磨都是次要的,最难挨的还是心理的痛苦。她高中的时候,每周都会上一节思政教育课,会讲很多和安全有关的话题,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和拐卖有关的专题。
纪录片里说,被卖掉的小孩,运气好一些的会被送到大山里,给别人当儿子。运气不好的,就会被断手断脚,采生折割,扔到大街上,强迫他们乞讨。还有的,会成为黑市里的人口器官贩卖生意的商品,成为所谓的货源。
喻婵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残忍的画面就越在脑子里根深蒂固,时间毫不留情地向前奔袭,每过去一分一秒,她的内心就多一分煎熬,喻柏遭受这一切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现在在哪里,这一天一夜里他有没有吃到热的食物?有没有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更重要的是,身边有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会不会被强行带上驶离桐城的火车……
喻婵知道现在必须冷静,必须镇定,喻柏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这个姐姐去找。
可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日落西山的速度,就像高中的那篇散文一样,她在和太阳赛跑。
希望的火苗一次次被否定的答案浇灭,变得越来越微弱,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彻底消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色正式来了。
喻婵望着满天弥漫的黑暗,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那种幼年时父母离家的悲伤再次袭来,他们就像两团影子,她再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喻柏是她最后的慰藉了,万一他也变成一团影子,该怎么办?
整座桐城沉浸在节日气氛里,广场上出来散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家三四口,小孩子们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头上戴着象征驱邪纳福的虎头帽,暖洋洋地笑着。
她茫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上,喻柏笑得灿烂乖巧,忽然想起她离家之前,那个抱在他膝盖上的小鬼,满脸期待,湿漉漉的眼睛忽闪着:“我等姐姐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可是等着她的人,不见了。
喻婵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照片上,晕湿了喻柏的脸。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她一直都觉得那些求神拜佛的人,是在追求虚妄。可当命运的重锤真的砸到自己身上,竭尽全力还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还能抓住的,就只剩下慢慢祈祷这一条路了。
如果那些漫天神佛真的有用,可不可以求他们保佑喻柏能平平安安。
脑子里一片混沌,浓郁的黑雾遮在面前,看不清周围的东西。远处的菊花灯散发着莹莹点点的光,她努力地伸手想触碰,却抓不住。
“小柏,你到底在哪,”喻婵蹲在黑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无声叹息,“姐姐真的找不到你。”
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这股香味喻婵再熟悉不过,身前好像站着一个人。
喻婵脑子里瞬间浮现程堰的身影。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现在明明在C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哪位热心的路人,喻婵从臂弯里抬起头,自嘲的笑还挂在脸上没有散去:“谢谢关心,我没事……”
剩下的话被突然而至的秋风吹散,断在无边的夜色里。
喻婵保持着抬头的姿势,望着来人。他背光站着,身后的路灯给他打上一圈光晕,立体精致的五官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没说话,静静地垂眸,就像一位九天而落的神,眼神悲悯。
那一瞬间,喻婵忽然生出种自己的祈祷起作用了的错觉。
程堰俯身把喻婵从地上扶起来:“怎么哭了?”
只是几天没见到他而已,喻婵却觉得,这个声音恍如隔世。那种温柔的,美好的,缱绻的抚慰在心头轻轻划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却让她好不容易忍在眼眶的泪水瞬间决堤,簌簌滑落,像一颗颗断了线的水晶。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宣泄口,喻婵从早到晚积压在心里的迷茫彷徨和无措,终于有了能释放出来的权利。警察找她调查的时候,还夸她沉着冷静,做事有调理。
只有她自己知道,镇定是因为一直在咬着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都想大哭一场宣泄心中的恐惧。
可是她不能,她必须配合警察的工作,必须利用好这24小时,这样才能最大效率地找回喻柏。
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今年只有十八岁。
还是个需要父母家人庇护的孩子。
程堰的眼神太温柔了,里面的坚定让她瞬间有了主心骨,就像小时候在外面,和朋友打架受欺负的小孩,终于找到了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的人。
她急切地想程堰解释清楚,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学长,我找不到弟弟了,他昨晚从家里跑出去,就一直没回来。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语无伦次间,她被外力一带,仿佛被阵温柔的风推着向前倾,额头抵在程堰的胸口。
那些焦灼无奈的情绪被陡然打断,耳边不再是纷繁错乱的杂音,只有他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面前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环绕,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缓缓传来,驱散了满身寒意。
“不用说对不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程堰轻柔地揽着她的肩膀,放缓语调宽慰。这股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就像一叶在狂风骤雨的海面上迷路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能遮风避雨的港湾。
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温柔地安慰过了,大概是从父母离世之后吧。在那之前,她还是朵被悉心养在温室里的幼苗,在那之后,她就被迫扔在冰天雪地里,自己学会如何适应外界的风吹雨打。
没人给过她准备的时间,命运的玩笑,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地砸过来,不会给任何人适应和准备的机会。
喻婵默默地在脑子里描摹程堰衣服上的花纹,贪恋地闭上眼睛,心底深处,有花怦然盛开。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待会儿继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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