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拉诺在白玉石廊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倒了一杯,递给逸风。
“这酒叫什么名字?”逸风看着杯中那碧绿晶亮的酒浆。
“呵。”菲拉诺轻声笑道,“哥哥啊,你离开楼兰城太久了吧,连这个都忘了?”
“什么忘了,臭小子。”逸风也笑道,“我根本就没喝过好不好。”
“哦。”菲拉诺点点头,“我倒忘了,对不起,又提起你的过去。”
“没什么。”逸风满不在乎的道,“你的父亲说过,权力本来就是特殊的存在,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被一切改变。”
“父亲……”菲拉诺眼中闪动着晶莹。
“不叫他混蛋了?”逸风看到了菲拉诺这个表情。
“哈。”菲拉诺很不经意的在眼角抹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已经长大了,你还用小时候那套对我?告诉你,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了。”
逸风又注意到了菲拉诺这个细节,轻轻叹道:“这些年,不容易吧,我根本不知道,你也活了下来。”
“是门托叔叔。”菲拉诺喝了一杯,“他救了我,然后燃烧生命元气,将我送到了一个物质位面,就是奥菲拉尔大陆。”
“又是门托啊?”逸风眼神动了动,“我记得那家伙也有主神四解的实力,居然还要用生命元气开启异次元通道,席瑟的实力还真强。”
“又是?”菲拉诺注意到了逸风这个无意间的用词,心中不由一颤。
“算了。”逸风伸了个懒腰,“不说这个了,你现在不也生龙活虎嘛。”逸风抓起了石桌上的酒杯,“这酒叫什么?”
“千杯恋。”菲拉诺放下了酒杯。
“喝了一千杯,还想喝,那一定是好酒。”逸风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
啪,酒杯放在木桌上,残缺的杯口,老旧的木纹,还有一个借酒消愁的男人。
一杯。
又一杯。
无数杯。
又何止千杯。
参差不齐的黑发就像残破的夜空,散发着忧伤的光泽。
原本,这黑色很柔顺,原本,这黑色就像冥河格里芬斯的水一样悠长。
撒加。
剪去了头发,却没有剪去挂念。
不再有长发,却还有心痛。
“依琳……”撒加趴在桌上,意识模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会说这句话,因为他醉了。
酒很劣质,而且很烈。
本来他可以不醉的,因为他是冥帝三解的强者,可他醉了,因为他只想醉。
三天了。
这已经是见到那个叫“忆”的女子的第三天了。
撒加一步也没有离开追忆酒馆,一步也没有。
没日没夜的喝,没日没夜的醉。
没有人敢走近,因为走近的人都倒下了。
酒馆侍女胆战心惊的端上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干脆把所有的酒都放在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然后,这个男人就喝,一直喝,不停的喝。
……
酒馆后的庭院。
枯黄的老树下,一个女子静静的出神。
曼妙的身段婉约如水,洁白的衣裙宛如月牙,漆黑的长发垂下,随着荒原干燥的风而轻舞。
美到了极点,也许只有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这家伙……是谁……脸上还有道疤……”一个十五六岁的白发少年伸了个懒腰,趴在石桌上,睡眼惺忪的望着依琳。
“雾山……”依琳轻声道,“收起来吧,我不想看了。”
“哦。”雾山手指一抬,依琳面前的一面镜子消失了。
“他……好像很痛苦……”雾山打了个呵欠,“公主……你很怪……明明要我用‘生镜’传来他的气息……又不想看……”
“呵。”依琳浅浅的笑了,“我也觉得自己很怪呢,告诉了自己不要再想,还有更重要的事,却忍不住想要知道他到底怎样。”
“这……”雾山搞不明白了。
“也许只是……”依琳像是在对雾山说话,又像是自语,“怕了吧……害怕再受到伤害,害怕再去爱……”
雾山睡着了。他只听了两个字。再说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依琳笑了笑,好美,美得落叶似乎都不忍离去,想在她的身边多停留片刻。
可是,为什么,这张倾城的笑靥,却那样凄凄?
依琳陷入了一片幽幽的光,然后变成了忆的模样。这是逸风教她的幻化之术,楼兰城继承人才会的秘技。
曾经,一个叫凫轮的家伙在奥菲拉尔大陆的那片花树山谷中,也用过。
……
“叔父。”
一个红发年轻人走到了白玉石廊架下,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匣子。
“别瞎叫,我和你们没关系。”逸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喝酒从来不用什么力量驱散,就是要享受那种感觉。
啪。
桌上的酒壶被逸风翘起的脚蹬到地上。
“凫轮,这是什么?”菲拉诺的目光落在了红发年轻人手中的匣子上。
“回殿下,这是‘忘情’。”凫轮答道。
“忘情?”逸风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玩意?听都没听过。”
“婆娑金莲的根。”凫轮道,“婆娑金莲是一种奇特的植物,它也有灵魂,在传说中,它是无根的,其实它有根,只是,每当十万年过去,它要开花了,结出婆娑叹息的果实,根就会为了花和叶付出所有,让自己枯萎腐烂。”
“好名字。”逸风喝干了酒杯中的残酒,“如果不忘情,谁又舍得离去!十万年的相依相偎,一朝寂灭,不忘情,谁做得到,不要说是一个根了,就算是人,是神,是魔,又有几位能明了!”
“哥哥。”菲拉诺笑道,“看来戈萨城主对当年的事情还是很有歉意的,我回到神界不过几百年,据我所知,婆娑金莲虽然并无太大的用,但却是楼兰城的象征,无数年都未曾消失,可是,为了你,竟然不惜将它的根拔出。”
“果实呢?”逸风盯着凫轮。
“遗失了……”凫轮捧着匣子的手有点微颤。
“遗失?”逸风还是盯着凫轮。
“是遗失了。”菲拉诺插言道,“不知道被谁取去了,我记得戈萨城主对我说过这件事,因为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当时也没有人在意。呵呵,不知道哥哥你要这个干嘛,以你的实力,就算是神皇席瑟和神刑殿殿主狄隆,也不见得能胜过你。”
“别拍我马屁。”逸风又从躺椅上滑下去,脚没控制住,还踢翻了桌子。
“这叫‘忘情’的根,和婆娑叹息有什么区别?”逸风不再看凫轮,闭上眼睛。
“比婆娑叹息更彻底。”凫轮答道,“因为这是婆娑金莲的生命本源,所以对灵魂的修复作用更加强悍,但是,却和它的名字一样,让服下它的人忘情,忘记心中最难以忘记的感情。”
逸风睁开了眼睛,右手一张,凫轮手中的匣子便到了他手中。
光芒一闪,逸风收起了匣子,然后起身对菲拉诺说道:“我走了,小菲菲你继续。”
“继续?”菲拉诺心里一颤。
逸风笑了笑,没有再留在这里,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看着吊儿郎当……”菲拉诺目光骤然变冷,“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应该猜到了我想要做什么。”
“殿下,我们怎么办,这个逸风的实力着实可怕,传说中他还有几个厉害的弟子,人人都不亚于神刑殿那十个管事。”凫轮沉声道。
“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菲拉诺吸了口气,“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不会来干涉我,因为我是神皇蒂蚀的儿子,我的那位父亲,是这位神界第一剑神最崇敬和爱戴的人。”
凫轮点点头。
“不过……”菲拉诺眼中寒芒闪过,“他找到了一个人。”
“您是说?”凫轮眼中也是一颤。
“那个女人,我们的公主殿下。”菲拉诺冷声道,“他来要婆娑金莲,就是最好的证明。凫轮……”
“在,殿下。”凫轮应道。
“通知在神关的莫颜,清理神星城所有的异己……”菲拉诺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们的计划,因为逸风的出现,不得不提前了。”
“是。”
……
好熟悉的琴音。在空无一人的酒馆中响起。
撒加从椅子上跌落,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着。
“是忆么?”撒加四肢无力的摊开,双眼紧闭,轻声问。
没有人回答,可琴声却没有停,那是最普通的竖琴的声音,没有了琉特琴动人的低音,没有了那张微笑看着自己温柔的天颜。
音符宛如流水,撒加脑海中,出现了黄泉路尽头的忘川,那横亘在河面上的山岭啊,永远的漂浮,也永远再不会想念……
遗忘……
难道本身就是一种祭奠?
洒落缤纷,归一,然后冰封。不是忘却,真的不是,只是不再想念,不再伤心。
不在了。她。
也不再了。他。
柔柔的感觉……
撒加的脸抖动了几下,右脸那道细细的疤痕上,一点晶莹经过。
那是为你流下的泪……
只为你。
只为你。
只为你。
只……为……你……
撒加猛地翻过身,趴在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
琴声也颤抖了,但没有停,一直,一直,直到终结。
曲终。
该到了人散么?
“这首曲子……叫什么?”良久,撒加模糊的声音传出。
“倦鸟散……”忆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