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很饿,不管走了多远,似乎还是没有走到想要去的地方,是自己身子太过羸弱,抑或是要去的地方太远?君浅言想不明白,亦不愿意再想。已经记不清这样不清醒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若是自己就这么倒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她不愿意阖上疲倦的双目。小镇在眼前不远处闪现,是海市蜃楼抑或是真实的小镇?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奋力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哪知上苍仍然眷顾让她再次睁开了双眼。温软的被褥,精致的床幔,这必定不是阎罗殿。
“你醒了。”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足够让她彻底清醒。
“北堂…北堂公子。”君浅言坐了起来,吃惊的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男子。后者悠悠叹了一口气:“你总算是醒来了,你昏了足足有四日。”
“呵,福大命大,我真是福大命大。”君浅言忍不住笑了,这是劫后余生啊。
“君姑娘…你身子还很弱。”北堂清越担忧的说道,“你还是躺下吧。”
“不,不。”君浅言摇头,虽然脸色极度苍白,但是精神很好,“我不能再躺,再躺下去说不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北堂清越一惊,有些懊恼的垂下了头:“君姑娘,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你没有长龄白瑜就会死?”
“你听谁胡说的?”君浅言心情大好,笑容十分灿烂,“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北堂清越叹息,不再多言。
“清越,君姑娘可是醒了?”慕容晚霜推开门走了进来。
“慕容姑娘。”君浅言展颜呼道。
慕容晚霜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走到北堂清越身边坐下:“都说了不用担心的,君姑娘有神灵庇佑定会逢凶化吉的。”
“对了,无痕山庄怎么样了?”君浅言问道。
“你和水姑娘出事后…”
“什么?玥芯出事了?”北堂清越刚刚开口,君浅言便惊呼着打断。
“是。”北堂清越露出忧色,“水姑娘被人打下山崖,赫连公子追着跳了下去,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两人。”
“赫连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君浅言不惊反笑,“既然没有找到那他们必定还活着,因为我都还活着。”
“是,我想也是。”见君浅言如此坦然,北堂清越也不禁缓和了脸色。
“然后呢?”君浅言继续问道。
“然后我们就离开了无痕山庄。”北堂清越说道。
“寒吟和寒咏呢?”
“他们二位一听到你们二位出事就走了,想必是寻你们去了。”
“那公孙少…公孙庄主呢?”
听到君浅言问起公孙少轩,北堂清越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随后又笑了:“不知道,大约也是去找你了。”
君浅言用银针打伤寒洌之后,龙爵门的人就从无痕山庄撤退了。而得知君、水二人出事之后,无痕山庄、公孙少轩以及北堂清越等人分头行动都动身找寻二人。北堂清越一直在找君浅言,所以能够救下君浅言并非巧合。
慕容晚霜一直静静的坐在一旁,那双如水波的眼睛看了看君浅言,又看了看北堂清越。那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种绝色的面容表情越来越复杂。
“北堂公子,可否麻烦你送我去墓王山庄?”君浅言请求道,微微蹙起的眉,轻轻咬住的唇,一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模样。
“没问题。”北堂清越应允道,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的另一名女子眼中哀伤。
既然答应了君浅言,北堂清越绝不会食言。所以翌日清晨,北堂清越便准备好要出发护送君浅言去墓王山庄。他知道君浅言与公孙少轩的关系必定不一般,但是对方没有说,他又有什么权力强逼人家说呢?
“君姑娘,请上车。”绛白走到君浅言身边,伸出手想要扶君浅言上车。
“不用。”君浅言笑着挥挥手,大步迈上马车。
没有想到君浅言是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子,绛白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像君浅言这样身子弱小的女子会像慕容晚霜一样需要时刻照顾着,此刻君浅言的举动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不知君姑娘与公孙庄主是什么关系?”既然与君浅言同坐一辆马车,慕容晚霜礼貌上想要与君浅言交谈,怎知一发言便是自己最好奇的事。
君浅言睇着慕容晚霜,笑着回答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原来如此。”慕容晚霜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似乎听出了慕容晚霜语中的轻松,君浅言又开了口:“不过,他答应我若是我爱上了其他的男子,我们的婚约可以作罢。”
慕容晚霜色变,仍然扯动嘴角笑了笑:“这…这样啊…公孙庄主真是位君子。”
“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我不是笨蛋,哪会如此愚笨的放弃这样好的男子去爱其他人?”君浅言微笑,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流泻。
慕容晚霜闭起双唇,心中暗忖,同这位君姑娘交谈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瞥了一眼一脸伤感的慕容晚霜,君浅言暗暗摇了摇头。一个将死的人要爱人的心做什么?难道是希望自己死后心爱的人永远怀念着自己,永不再娶?不过,聪明的君浅言在这件事上却想错了,她不懂爱,又怎么能体会慕容晚霜内心的矛盾?
“君浅言就在那辆马车里?”舒飏挑眉,问身边的官熙。
“我手下的人发现北堂清越救了君浅言,此刻她就在那马车里。”此时的官熙竟完全不像先前一样,分明是个气质优雅的男子,并无半丝女态。
“那动手吧。”舒飏说着,飞身而去。
官熙大摇其头,纵身跟了上去。
两道人影纵身而出拦在道上,惊得马匹长嘶了一声。
见来人是官熙和舒飏,绛白和缡墨瞬时警惕起来。北堂清越亦是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静立了片刻,官熙开了口:“留下君浅言,你们可以离开。”
“如果不呢?”北堂清越冷笑一声,出声问道。
“你们死,我们带走她。”舒飏话落,长剑飞舞向着马车攻去。
缡墨、绛白齐齐出手。刀剑交错,兵刃相接发出似雷鸣般刺耳的声音。舒飏的剑化为千万缕,华丽的剑花带着傲人的杀伤力,招招不留情,和这个冰冷的女子十分相称。
“哎…一遇上门主的事,她总是如此按耐不住。”官熙叹了一口气,拔剑而出,向着北堂清越掠去。而北堂清越横剑在胸前,毫不示弱的接招。
慕容晚霜探出脑袋,正巧看到官熙举剑向着北堂清越挥去,北堂清越虽然勉强躲过,但是肩上仍被剑刺伤。慕容晚霜大惊,未免给外面的人添麻烦,惊颤着回到了马车内。
君浅言淡淡看了一眼颤抖的慕容晚霜开了口:“他们是来抓我的,我出去的话,北堂清越就不会有事。”
闻言,慕容晚霜猛然抬起了头,一把抓住了君浅言的衣袖:“君姑娘,不要出去。”
君浅言吃惊,一脸不置信的看着慕容晚霜:“你难道不是希望我出去吗?”
“不,不。”慕容晚霜摇首,“你不能出去,倘若你出了什么事…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我…”
“慕容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君浅言疑惑的看着慌张的慕容晚霜。
慕容晚霜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不慌了。她神色凝重的看着君浅言,开口道:“君姑娘,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你…你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君浅言一把推开慕容晚霜的手,惊骇不已,“我不需要你用生命保护我。”
“君姑娘,我很爱清越。只剩下几天生命也要爱他。”慕容晚霜一脸悲色的说道。这样让人震颤的话语,连君浅言也不禁动容。
“北堂公子也爱你啊。”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慕容晚霜流下泪水,晶莹的泪眼看得君浅言心慌。
“慕容姑娘,你不要再乱想了。”君浅言紧紧握了一下慕容晚霜的手,“我出去帮他们。我不会让北堂公子出事的。”说罢,君浅言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甫一抬首便看见不远处银光闪闪的剑向着自己的眉心刺过来。君浅言虽惊却不乱,迅速自袖中拿出暗器对准对方。
变故总是来得很仓促,君浅言没想到在自己出马车的下一秒,慕容晚霜就走了出来。亦没有料到慕容晚霜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而舒飏并非想要取走君浅言的性命,而是想要停剑在君浅言项前,然后带走她。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危急的时刻会有个人向着自己的剑扑来。
见慕容晚霜倒在血泊中,君浅言震惊得愣在原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如此羸弱的身躯怎受得了这样的一剑。
“晚霜!”北堂清越大惊,挡开官熙的剑向着慕容晚霜奔去。他抱起慕容晚霜,惊呼不止,“晚霜,晚霜,晚霜,你说话。”
“清越…清越…”慕容晚霜缓缓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鲜红的血划过北堂清越的脸庞。
“晚霜…晚霜…君姑娘,救她。”北堂清越看向君浅言,没有泪水只有忧心。
“我…我…”君浅言自震惊中回过神,俯下身子自怀中掏出了所有的瓶瓶罐罐,“这是九华白玉露,快让她服下。”
“君浅言,拿解药来。”舒飏不忘自己来的目的,冷冷说道。
君浅言愤恨看着舒飏,拿起一个紫色的瓶子扔给了她:“拿走!”
舒飏冷笑,走到君浅言身边,捏着君浅言的下巴,打开瓶盖塞了一颗药在君浅言的嘴里,随后又在君浅言胸前击了一掌迫使君浅言服下药。
“滚!”北堂清越怒气,剑尖指向舒飏。
舒飏淡淡看了一眼慕容晚霜,没有动弹。
“再不滚我杀了你。”北堂清越怒道。
“杀?连心爱的人都没办法保护,你有什么本事杀我?”舒飏冷言道,他人的性命与她何干?
“走吧。”君浅言轻声道,“这是真的解药。”
舒飏看了一眼君浅言,看到君浅言眼中迸发的杀意,心中起了一丝惧意。舒飏不再多言,甩袖离去。
“北堂公子,对不起…”君浅言叹息,又是惋惜。
“晚霜…晚霜…”北堂清越不理君浅言,只顾一声声唤着慕容晚霜。
“清越…我…”慕容晚霜抚着北堂清越的面庞,微微笑了,“我有话对你说。”
北堂清越附耳在慕容晚霜耳边,等待着慕容晚霜说下去:“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对你而言…我是妹妹…可是君姑娘…你却爱上了君姑娘…”
“晚霜…晚霜…”北堂清越痛苦不堪的唤着,却没有流下泪水,“你不要说了…”
“我很高兴你在…君…君姑娘…身上找到了…心…”慕容晚霜努力说着,这是她最好能够跟北堂清越说的话了,“君…姑娘…你们很相似…我知道你…爱上了…她…去爱吧…这样…你才会觉得自己…活…活着….”
气息就在这一刻停止,伊人在这一刻香消玉殒,带着悲苦、爱恋,以及释然离开了她最不舍的人。
北堂清越静静的抱着慕容晚霜即将失去温度的身体,欲哭无泪。
君浅言立在一旁,念起了往生咒。她的确不懂这世间的情爱之事,但是她却很佩服,因为佩服所以羡慕。
“水玥芯,你竟然…你竟然不会煮饭?”赫连征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红着脸的水玥芯。
“怎样?我不可以不会做饭吗?”水玥芯恼羞成怒,十分不悦。
“可以,可以。”赫连征忍俊不禁,“我看你那样照顾君姑娘便以为你无所不能。”
水玥芯愈发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应答。
“赫连哥哥。”一个挽着双髻的十四五岁少女奔进厨房,环住了赫连征的手臂。水玥芯见状,心中涌起一股不悦之情,只是面上依旧冷淡。
瞥见水玥芯眸中划过的不悦,赫连征十分识趣的将手臂自那少女怀中抽出,微微笑了笑:“椿儿,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啊。”这叫椿儿的少女正是救了两人的郎中家的女儿。这小女孩长得虽不美,但十分玲珑,很是讨喜。
“没有,这里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赫连征摸摸她的头,笑着推她出去。
“不嘛,我要在里面帮忙。”椿儿抓紧门把,怎么也不愿意出门。
“椿儿,人家小两口在厨房帮忙,你瞎凑什么热闹?”那热心的郎中呵斥着,跑了过来拉走了椿儿。他名叫江水,与妻子林氏都是憨厚老实的乡下人,为人古道热肠,是难得的好人。一家人就数女儿江椿最聪明。
“你倒是讨人喜欢。”水玥芯冷笑。
“娘子,说笑了。”赫连征一副嬉皮笑脸没有正经的样子,惹水玥芯想发怒却也发不出来。
“我不是你娘子。”水玥芯咬咬牙,冷然。
“现在不是,以后会是。”赫连征耸耸肩不以为然。
水玥芯嗔视他一眼,闭口不言。
“来来来,娘子,让为夫教你如何煮饭做菜。”赫连征凑近,拿起炒勺走到灶旁,俨然一副大厨的模样。
“你竟然会做菜。”水玥芯吃惊。
“娘子你都可以不会,我又为何不可以会?”赫连征喊得十分顺口,似乎已没有改口的意思。他一边将切好的肉丝倒进锅里,一边仰起头对着水玥芯眨了眨眼。
水玥芯也随得他乱叫,凝神盯着他炒菜的手,开了口:“浅言跟我说你是一位妙人。”
“呵,君姑娘过誉了。”赫连征微笑,笑容里有一丝凄然。
“你必定是受过不少苦的。”水玥芯轻轻叹了一口气,别过脸看向窗外。
“这话也不尽然。”赫连征掌勺炒菜,架势十足。不过一小会儿,阵阵香味便从那锅里飘了出来。赫连征扬起嘴角笑了笑,开始放作料。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赫连征说着,并不自怜,“苦吃足了,才觉得甜是真的甜。”
水玥芯抿嘴不语,瞧着赫连征时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不必为我心疼。”像是已经看透了水玥芯一样,赫连征开怀笑道。
“谁说我心疼了?”水玥芯倏地红了脸。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眼睛比你的嘴会说话。”赫连征一边说着,一边将炒好的菜倒在盘子里,“这样一盘菜就好了。”
“我的眼睛会说话?我怎么不知道?”水玥芯冷笑,显然不觉此话之真。
赫连征摇摇首,走到一旁开始择菜:“你是痴人,怎会知道?”
“痴人?为何你与他们都说我是痴人?”水玥芯不悦的噘起嘴,十分不满。她哪里晓得此刻的自己是何等的诱人?
赫连征心神一动,脸似火烧。他立即垂下头去认真择菜,嘴上接着说了下去:“你可知你拥有这世上最美丽的眼睛?”
听着赫连征这似情话一般的话语,水玥芯害羞得垂下头盯住自己白皙的手指。若是爱上一个人,就连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以牵动自己的心。而赫连征正是如此,他是如此的为水玥芯心颤,所以更是不敢亵渎,连觉得抬首看她都觉着羞赧。
“你的双眼里可以容下这世上所有的情感,浩瀚得像海洋,却清澈得像蓝天。”赫连征说道,眼中闪出柔和的光芒。
“油腔滑调!”水玥芯觉得颇不好意思,干脆一跺脚,甩袖而去。
见水玥芯难得露出如此女儿之态,赫连征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若是个妙人,那这女子必然就是奇女子——看似受尽风霜,其实被保护得很好;看似冷酷无情,其实有情有义。这世上除了此女子还有什么女子能让他赫连征动心呢?只怕这时水玥芯要走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只是这个女子是宁死也不会轻易伤害别人的。
红着脸的水玥芯刚跑到门口,下一秒就被江水拖进了后堂。只见林氏十分迅速的关上了药铺的门,又极为熟练的将药铺内桌子椅子堵到门口。而江水则慌忙抱着药铺里装钱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柜台底下的石板底下。水玥芯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发生何事,就看见江椿匆匆忙忙的自后院跑了过来。
接着江水开了口:“椿儿,后门怎么样了?”
“好了。”江椿说道,脸色十分凝重,“我也叫赫连哥哥用水浇灭了灶火。”
“发生什么事了?”赫连征走了过来,十分困惑的与水玥芯对视了一眼。如此紧张的情形下,两人都已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
“山贼,山贼来了。”林氏走了出来,一手拉住水玥芯,一手拉住江椿,往房里奔去,“躲起来,阿水带着赫连相公快些躲起来。”
江水二话不说拉着赫连征跟着林氏进了房。进了房之后才发现这房间底下有个地窖,地窖的大小挤一挤五个人勉强躲得下。
赫连征不慌且笑,开口问道:“这山贼经常来犯?”
“是,每个月都来!”江水拉着赫连征,想要赫连征躲下去。
“不,大叔,我们不躲。”他说着,看向水玥芯。后者会意,走到他身边,冲江水笑了笑。
“啧,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躲起来。”林氏上前一步又拉住了水玥芯。
“二位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是不能报答二位我们毕生难受。”赫连征笑得轻巧,“这番我二人便出去为你们村子除害。”
“你们两人别说笑了。”江水急了,“你们两的伤还没有复原,怎么可以胡来?所以说你们这些江湖人把命都不当命!”
“大叔,不要担心。”赫连征继续说道,“你瞧我二人可是凡人?区区山贼又怎是我两的对手。你们切莫着急,我们去去就来。”赫连征说罢,冲水玥芯使了个眼色,两人飞身离去。
见两人一眨眼便不见了人,江水一家不禁怔住——是,此二人并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