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龙头本来就性子随和,年岁又最长,叫了何大师一声兄弟,彼此之间就再无隔膜。
说起来,三个人遭遇大致相同,都是冤假错案的牺牲品,所以才会一见如故。
他们在一起相谈甚欢,剩下的人没啥事,就都跟哑巴上林子里面准备吃的。要说起菜园子之大,恐怕谁也比不过他。
领着大伙来到一片山溪之中,但见溪水清冽,捧到手里,即使是大热天的,溪水也冰冰凉。
只见他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在岸边插着的一个柳条棍解下一根绳子,两手来回拽了几下,一个柳条编的大肚窄口的东西就从溪水里面拉上来。
这东西形如花篮,一头是封死的,另一头开着小口,口内还有倒须。探头向里面一瞧,却装着半下子小鱼,多是细鳞鱼,半尺多长,银光闪闪,煞是好看。
“哑巴哥,这是你编的?”田大康一看这东西弄得十分巧妙,不由心痒痒。
哑巴憨笑着点头,然后又往前走,走出十几米之后,又拽上来一个花篮子。瞧不出来,他长得五大三粗,却生着一双巧手。
一口气拉出三个花篮子,盆子里面就装了半下子小鱼。因为山溪清凉,所以里面的鱼类生长最慢,这么大的细鳞鱼,也要三五年才能长成,吃起来味道最是鲜美。
田大康趴在溪边,一直看到水底的小石块,清清亮亮,一眼到底,可是,并没有看到有鱼儿的影子,倒是有不少形如龙虾的小虾,举着两个大钳子,在石头缝里面晃荡。
“蝲蛄!”田大康惊呼一声,这种东西也叫长白山龙虾,他小时候吃过,但是它对生存环境的要求特别高,水质必须没有污染。到了后来,由于使用农药,几乎导致了蝲蛄的灭绝。
虽然和小龙虾外形相似,但是这种蝲蛄却是坐地户,不像做“麻小”的那种,属于从外国引进的大路货。
“抓蝲蛄,吃豆腐!”田大康兴奋地吆喝一声,然后就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挽起裤脚,下到溪水里面,翻开石头,下面基本就有蝲蛄,一抓一个准。
明明就有点不明白了:“富贵哥,豆腐不是用大豆做的吗?”
“嘿嘿,你肯定没吃过蝲蛄豆腐,今天算是有口福啦。”田大康吆喝一声,除了明明之外,大伙都跳进山溪里面,开始抓蝲蛄。
田大膀和哑巴比较省事,俩腿一撑,就横跨山溪,然后一弯腰,就能够到水底;娃子们就不行了,抓了几只,就得到岸上蹦跶半天,溪水太凉了。
不过到底是人多手快,而且蝲蛄的数量也多,所以很快就抓了好几斤,装到袋子里面,返回小木屋。只见那老三位,正坐在木刻楞外面喝茶呢。当然,所谓的茶,也就是山里产的几样药草。
哑巴领着二牤子收拾鱼,田大康则跟七仙女收拾蝲蛄。先拽尾巴,内脏也都一起带出来。然后从头部翻开硬壳,如果是母的,还有黄,也要单独抠出来,这东西的味道,比蟹黄一点都不逊色。
用清水把摘干净的蝲蛄投洗几遍,然后就该上石磨了,就跟磨豆子似的,弄成浆水。只是这里没有石磨,田大康就找了一根擀面杖,叫哑巴和田大膀轮班把蝲蛄捣碎,再把渣子啥的滤掉,就剩下一小盆灰呼呼的液体。
锅里少上开水,把蝲蛄原汁倒进滚开的锅里,立刻就翻起一股股乳白色的花朵,真跟豆腐差不多。这时候也把蝲蛄黄倒进锅,改成小火慢慢咕嘟几分钟,再加点咸盐、葱末、香菜、韭菜末之类,蝲蛄豆腐就出锅了。
这道菜一上桌可不得了,色泽鲜亮,蛾儿雪柳黄金缕,也不过如此。吴先生甚至包括何大师在内,还都是头一回品尝,闻一闻,异香扑鼻;用勺子舀了一口,颤颤巍巍的,放到嘴里,清香滑腻;舀上一点蝲蛄黄,要是闭上眼睛,跟吃蟹黄一样。
老三位连道几声好,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田大康舀了一勺,放到明明嘴里,小家伙吧嗒两下:“又软又嫩,还真像是豆腐,只不过比豆腐可香多啦!”
“好吃,就是有点费事。”田大膀嘟囔一声,抄起一条煎成金黄色的细鳞鱼,大口嚼起来。哑巴就挨着他坐着,也笑眯眯地吃鱼,还不时朝田大康伸伸大拇指,正是他给提供的豆油,才能煎出色香味俱佳的细鳞鱼。
“有菜没酒,美中不足啊,今天我们三个老家伙志趣相投,要是能对饮几杯,那才是人生幸事!”吴先生兴致很高,大有把酒问青天的豪情壮志。
何大师猛地一击掌:“哑巴,拿酒来——”
哑巴从木屋后面抄起一把片镐,在一块空地上刨了起来,然后掀开一块木板,从下面抱出一个坛子,乐颠颠地跑回来。
“这是去年秋天酿的果酒,差点忘喽。我从来不喝酒,今天也要陪两位老哥一醉方休——”何大师去掉坛口的泥封,咕嘟咕嘟倒出几碗,里面的液体呈琥珀色,晶莹透亮,一股甜香,迅弥散开来。
等到酒坛子见底的时候,大伙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就连几个小娃子也不例外,喝得时候感觉甜滋滋的,没想后反劲啊。
整个木屋显得静悄悄一片,几条大狗也进了林子,自个找吃的。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树林中闪现,只见他蹑手蹑脚走过来,两只手背在身后,赫然握着一把雪亮的战刀。映着阳光,寒光闪闪,夺人二目。
第七十二章 名师高徒
“爷爷,是你吗,睡在地上别着凉,把大家都叫起来进屋吧——”明明刚才只尝了两小口酒,这主要是老龙头说喝酒对眼睛有刺激,所以她没敢多喝,才使她成为众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从地上爬起来打招呼。
红红的小脸蛋,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伸出的小手,粉白粉白的,就跟莲藕一般。
那人的战刀本来已经举过头顶,现在却又缓缓放下。在他的记忆之中,对这双小手是多么熟悉,曾经把两个翠绿的粽子,塞到他脏乎乎的手上。
“这几个人留不得——不,这个小姑娘太善良,不能杀——”一时间,那人的脑子里面,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想开始进行争斗,手里的战刀,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
明明的脸上露出疑惑,她听到前面粗重的喘息声,应该不是爷爷,也不是刚才在场的任何一位,对于盲人来说,听觉是最敏锐的。
“哇嘎嘎嘎——明明——明明——”棒槌难听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透着无比的焦急。它觅食归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放开喉咙报警。
那人叹息一声,战刀入鞘,转身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之中,似乎从来也未曾出现过。
被棒槌这么一吵,大伙也纷纷从草地上爬起来,脑袋还都昏昏沉沉的。明明拉拉田大康的衣角,趴在他耳边说:“富贵哥,刚才有人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走啦——”
田大康本来脑子有点晕,结果一下子就吓精神了,举目四望,并没有现什么异常。看到田大膀还四仰八叉地在地上打呼噜,就上去使劲捏住他的鼻子:“别睡了,刚才大概有坏人,咱们都太放松啦——”
“在哪呢,俺收拾他!”田大康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俩大眼珠子四下乱看。
“要不是有明明和棒槌,你脑袋掉了都不知道咋没的!”田大康也有点后怕,别说是坏人了,就算是野牲口趁虚而入,恐怕也得伤人。
“是啊,这世道,千万不能乐极生悲。”何大师先警醒过来,从草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又哎呦一声,跪在那里。
“老弟,我给你号号脉。”龙老头捏住他的手腕子,又询问几句,然后道:“应该是风湿引起来的关节酸软疼痛,老弟,这毛病更不能睡外面地上啊,最怕风寒湿邪。”
“没事,老毛病了。”何大师揉揉膝盖,这才站起来。
老龙头笑呵呵地上前搀了他一把:“放心吧,这病我负责给你治,包治包好。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每天找两个野蜂子,捏着翅膀,把屁股上的毒刺对准膝盖一蛰,连续蛰上十天半月,基本就能痊愈。”
“还有这法子?”大伙都听着新鲜,只不过有点自残的意思,另外对野蜂子也不公平,要知道,它的毒刺奉献出来之后,很快也就丧命。
“算了,还是我给你配点药吧,外敷内服,每天晚上再找个大木桶,用药水泡脚,估摸着有一个月也能去根。”老龙头似乎也觉得这法子有点吓人,所以还是摒弃不用。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的明明才松了一口气。
把地上的碗筷收拾下去,何大师就拿出几把刻刀,然后就向二牤子、七仙女还有明明传授雕刻技法,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娃子们的“三师傅”。虽然明明看不见,但是听得却十分认真。
田大康则跟着老龙头去采药,给何大师治疗风湿,采药辨药,也是作为一名中医的基本功,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富贵啊,你怎么不跟着学雕刻,我瞧你也很有兴趣的样子?”老龙头手里拿着一把小药锄,问背着药篓的田大康。
“嘿嘿,贪多嚼不烂,俺脑瓜本来就不聪明,想要样样精通,根本不可能——二师父,你看这个是不是接骨木?”田大康指着一丛灌木问,那些植株都有几米高,长着大片的羽毛状叶子,最惹人注目的,是一簇簇鲜红的小果子,红中透亮,就像是一簇簇人参果。要是不认识此物的,肯定要大吼一声:“好大的棒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