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笛声,宁儿刚做出烟霾,被一只大手有力的拖出了屋子,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走!”
等宁儿看清楚的时候,蕙英正躬身将她托上自己宽阔的脊背。
“不——”宁儿恍然醒悟。
“别担心,出了这堵墙,外面就是大道,往东十步,有我备好的马匹,”他微笑着,“那里,就通往你想去的地方了——”说着拉她蹬上自己的背。“记住,永远都不要再回宫里去——”
“不!——”宁儿退一步,“你呢?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的——”蕙英第一次用他阳刚的声调沉稳平静的笑着说,“相信我——”他扶起宁儿,没等她思量,便站起身,推她越过了那堵高高的砖墙,宁儿只是在最后一秒种,听到他轻声说,“记住,我叫陈砚君——”
后来的事情像是一团疯狂的飓风,飞速的卷过,她几乎记不清那过程,马儿飞奔着,绕过每一道街口,她像迷路了一样在偌大的京城里兜着圈子,仓惶落魄,一片混乱,当她看见廉亲王府的巨大的石狮和门环的时候,她再没有一丝的力气,她摔落下马,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丫头?!”胤禩血丝满眼,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唤她。
“救——救人——”宁儿只吐出几个细微的字眼。
“什么——”胤禩凑过去听。
“陈——陈砚君——”宁儿嘴唇翕动着,然而泪水却先落下来。“哥——”
胤禩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哥在这里——”他扣紧她的手指,“你放心,我都听你的——”
“你看见丫头人的时候,旁边还有什么人没有?”胤禩严肃的低声问刘福。
“没有——”刘福摇头,“大半夜的,街上没什么人——就算是路上打更的,也无所谓,他们根本不认得格格的——”
“你现在就叫府上的人来,所有见着她回来的,一律不许往外说,”胤禩很肃然的看着他,“还有,打今儿起,如果没有极要紧的事,家人一律不许外出;外人来时,要预先报与我知道再请——”说完看他,“能办到吧!?”
“爷,您尽管放心罢!”刘福肯定的点头,“任凭什么事,交予我,必然妥当!”
“皇上,那您看这事到如今,是不是该叫人过去打点殡葬——”贺永禄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知道胤禛极不爱听。
胤禛的头向后靠了靠,仿佛不要泪水流出似的,半晌,方才道,“先上廉亲王那里报一声吧——”
“四哥!——”胤祥一把推开宫侍阻拦,匆匆如救火一般闯将进来。
看着胤禛满眼的悲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匆匆的行色缓止,坐下来扶着他的肩。
“我,都知道了——”他停顿下来,有些困难的再次开口,“我早该想到,你其实一直都不曾真正的放下——”他坐的更近些,轻声说,“还记得四年前那副卦签吗——”
胤禛只是缓缓的有泪珠滑落。
“也许——”他很艰难的轻声说,“这就是她的命——”说完顿觉的自己的残忍。
好久都不曾出声的胤禛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不!——”他死死的掐着胤祥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我不信!——”
胤祥同情的看着他,任他尽情放纵他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疲倦了,垂头洒泪。
“我知道——我知道,” 胤祥拍拍他,“只是,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他察看着胤禛的神色,知道他在听,才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次公主府的大火,事出有异——”看胤禛要打断他,忙抬手止住他,“——无论如何,我想先查清楚——”他话锋一转,“一月之中,两次大火,事儿来的蹊跷;或许,这里头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他忽然握紧胤禛的手,“说不定,宁儿她——”看到胤禛眼中忽然放出的光芒,他又忙补一句,“我只说也许——”
“那就查!——”胤禛不等他说完就立即道。
“那人手程序——”胤祥用眼神询问着。
“朕通通准!——”胤禛死死的拉着他,“你一定——”他说不出,但是眼神分明告诉他,他多想他证明,那批文不过是骗人的,宁儿还在人世。
“好——”胤祥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毫不犹豫的应下来。
“爷,真查啊?”小路子跟在胤祥身后小声嘀咕,“听说全烧焦黑——”
“闭嘴!”胤祥喝到。
“哎,可是爷——”小路子挠挠头,“奴才还是不明白,您怎么忽然就要了这么个差——能查出什么来呢!”
“你懂什么!——”胤祥捅他的脑门子,“我早看这个程朗有鬼,如今刚好借这个机会,动动这个天下第一的驸马爷——”胤祥说着眯起了眼睛。
“有鬼?——”小路子摸摸下巴,摇头,“看不出来——”
“你能看出个屁!——”胤祥先是骂,骂完又笑,“臭小子!”
“爷,”小路子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奴才好歹也是跟了您这么多年呢,您就给个明话儿呗,不然奴才帮着办起差了,也是一脑子的稀里糊涂啊!”
“哼!——你呀!——”胤祥背着手快步走着,没睬他。
“张盛儿——”胤祥指指身旁一个小凳,“坐——”
“这奴才磕不敢!”张盛低头,笑道,“十三爷面前,奴才还是老实站着说话舒服——”
“好奴才!”胤祥一笑,一边磕了磕手中的把件儿,“你跟四阿哥也有日子了吧——”
“哎,奴才都记得清楚呢,有两年又仨月了——”张盛笑笑,“都是当初十三爷的提拔,不然奴才今儿还起早贪黑倒夜香呢!——”
“行了行了!”胤祥摆手,“废话少说罢——我问你,程朗你知道吧——”
“程——”张盛忙低头作揖,“您说驸马爷啊——”他低头一思量,先点头,又摇头,“他是四阿哥当年的伴读,奴才知道的也就打从这几年起,往前的,就没的说了——”
“就说今年的——”胤祥端茶啜着,“你都瞧见他做什么了——”
“嗯——”张盛略一思索,“半年前,他和我们主子合计着出了一场戏,来了好几回——”
“都说什么了?”
“哦,说的戏里的事儿,”张盛说,“比如唱哪一折,用谁的班之类——”他顿一下,“哦,后来定的是《牡丹亭》,说是格格爱看——”
“等会儿!——”胤祥的茶杯几乎跌翻,“这儿给我慢着点儿说!——怎么回事来着——”
“爷,这会儿的,上哪儿啊!”小路子一路小跑跟着胤祥。
“跟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胤祥大步流星。
“哎——”小路子呼哧带喘,“您也慢着点儿——奴才腿短,这么走可跟不上了——”
胤祥噗哧一笑,却没放慢脚步。
“哎呦——”这边小路子追着赶他正急呢,却冷不丁胤祥停下脚步,叫他一下撞正着。“到了也不说一声!”他揉着脑门儿,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廉亲王府?”他轻轻扯扯胤祥的袖子,“爷?您没整错吧!”
“走着!——”说着胤祥甩开衣摆,叩响了门环。
“爷,若是不方便,我这就去打发了——”刘福询问着胤禩的眼神。
“用不着,既然来了,我就去会会他——”胤禩起身,理理衣袖,向紫绢道,“这儿你们好生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真是稀客——”胤禩出来先一笑,抬手请座,“十三弟,今儿来想打听点儿什么呢!”
“八哥说笑——”胤祥不客气的近席坐下,“不过今儿倒真想跟您打听点儿事儿——”他看着周遭下人已去,低声道,“户部是你的营盘吧——”他看着胤禩要开口,忙止道,“别急,听我说完!——最近恐怕被人动了不少手脚吧?——想不想知道什么人?——”
“这一夜,唉哟,可折腾坏了!——”小路子哈欠连天,拖拖沓沓的跟着胤祥回到府上,“您说您,半天不出门,半夜里造访——一坐下就说一夜的话——”他眼皮打架的说,“您真是不嫌累,我可要受不了了!”
“呸!——”胤祥扯他,笑道,“快起来!别往地上坐,凉呢!——别说这夜里一趟,还真是收获不小!”说着他拉开椅子,在案前坐下。
“您还不睡啊?!”小路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伏案研墨。
“今儿这一下,可有的忙了!还睡什么!”胤祥头也不抬,“你赶紧回去睡一觉!一会儿醒了等着给我办差事吧!有大活儿让你忙呢!”
“一会儿?”小路子苦着脸,“嗳哟,那我还睡什么呀!老实伺候着您吧!”
“十三爷?”小礼子忽然从路旁闪出,“可否借一步说话?——”
“哟,小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胤祥有些意外。
“您来——”小礼子拉他到宫巷一边的小道,那里,有一个人早在此候着他了。
“江大人——?”胤祥更加意料不到,“这——”
“我在太医院听闻格格遇难——”江西滁简单行礼便单刀直入的说,“我有几句话——想来,怕也只有您能说了——”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程朗双眼深陷,“前天晚上,一定出了事——”
“算了——”程昕安慰他,“反正你对她也并没有太动心思,死了就死了吧——刚好少一个后顾之忧——”
“不是那样——”程朗摇头,“她死了倒还好说——我只怕——她没死——”
“怎么可能!”程昕斩钉截铁的说,“你也看到了,人都已经烧成了那样,怎么可能没死呢!”
“这才是我担心的——”程朗眼光阴沉,“尸体焦黑无法辨认,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她——”
“可是身上不是找到那把刀吗——”程昕反驳,“再说,她在这府上是孤家寡人,又被我们关了禁闭,根本插翅难飞!”
程朗掐着手指,“我们还是想的简单了——那天不过是公主府起火,可是她人在大院厢房,相距甚远,又怎么会被波及?”他说着抬头,“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
“你说——有了内鬼?”程昕有些不敢相信。
“我也是猜的,”程朗紧锁眉头。“具体会有什么事,还得等等才能知道动静——”
“二爷——”正说着,黄琦匆匆来报, “宫里面来人了——”
程朗立即起身出外相迎,之间贺永禄下马刚跨过门槛,程朗立即行礼,“贺公公——”
贺永禄忙回礼,“不敢不敢——”扶着程朗的手臂,贺永禄轻声道,“家里的事,皇上都知道了,内务府都在合计打点办事呢,皇上说了,这几天你心里必定不好过,所以,免去早朝,——在家里好好的送送公主吧——”
“嗳——”程朗跪地,“烦公公转告皇上,说皇上的一片苦心程朗心领,皇上深恤臣下,将来程朗定当鼎力相报,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贺永禄扶他起来,“要是没什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好好保重——”
“怎么?”程昕看着程朗脸色不好,摸摸他额头,“不舒服吗?”
程朗推开他的手,严肃的说,“这一回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怎么讲?——”程昕看着他的神色也觉得事态严重了。
“‘免去早朝’——皇上不早不晚的给了这么句话,”程朗咬住了嘴唇,“可能是已经起了疑心了——”
“可这不是惯例吗——”程昕不明白。
“不对,按说应该由我亲自进宫报明白了情况,皇上亲自示下,可是我还没挪脚,就先来封了我的门,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程昕抚慰他,“况且你在府内也好稳住情况,朝里还有我嘛——”
程朗点点头,“希望是吧——”
“给我查一个人——”胤禩叫了刘鑫来,“无比机密仔细——”
“谁?”
“陈砚君——”胤禩皱眉。
“嘿,这个人听名字就觉得有些名堂”刘鑫笑笑。
“哪儿那么多话!”胤禩嗔着他,“给我查明白了,要他全部的底细——要快!”
“知道了!”刘鑫点头,说着要去。
“回来!”胤禩叫住他,“知道上哪儿查吗?”
“知道!——”刘鑫一笑,“先去一趟顺天府,把人头黄册挨个排一遍,倘或没有,——”他压低了声音,“查刑部的发配、充军、充奴案底——在没有,”他一笑,轻声道,“查宗人府——”
胤禩点头,“差不多!——行动注点儿意,别招人注目的——”
“还痛吗?”紫绢轻轻的拆开纱布,看着伤口已经结痂,轻声问。
宁儿摇头,抽回手抚摸着伤口,无端的落泪。
“我知道你委屈——”紫绢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看着她,“别憋在心里,想说就说吧——”
宁儿只是悄无声息的哭泣。
紫绢叹息着,搂着她的肩,手臂中能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紫绢叹息的跟胤禩说,“问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哭——”
“别问了,”胤禩皱眉,“一问又叫她想起那些事,怎么能不伤心呢——”
“可是她的不顺心老闷在心里,岂不是更难过——”紫绢忧心的说,“她连做梦都在哭——喊着不叫人碰她——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当初那样草率的把她嫁掉,弄到今天这样——”
“别说了——”胤禩沉重的叹息,“都是我不好——”
“怎么能怪你呢——”紫绢轻挽着他的手臂。
“怪我——”胤禩自责的低下头,“是我当初太狠心——”
“八爷?!——”紫绢忽然着慌的跑过来,“丫头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胤禩愤然起身,“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的吗?怎么就不见了!”
“我看她睡了,出来吩咐晚饭的事,回来就瞧见卧房空了——”紫绢又急又愧,“家里找遍了都说没有!”
“会去哪儿呢?!”胤禩紧张的思索着,手心都攥出汗来。
忽然抬头,“给我备马——”
到了草塘边,胤禩还未下马,遥遥的就瞧见草塘边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胤禩忙催马过去,“宁儿!”
宁儿不理睬,只是抱膝坐着,眼神愣愣的,腮边挂着晶莹的泪花。
“宁儿!——”胤禩蹲下来,一把搂她在怀里,“你吓死我了!——”手臂越抱越紧,胤禩有些哽咽,“你要是真的出事,我怎么办!”
“哥!——”宁儿好久终于扶上他的肩头,叫出了声。
“走吧——”胤禩抱她起来,“跟哥回家——”
“我不走——”宁儿哭泣着,“我,我对不起你——”她说着推开他,后退几步,转身拭泪。
胤禩有些愕然,“说对不起的该是我——怪我当初狠心不要你——”他追过去,掏手帕擦干她的泪花。
“不是不是!——”宁儿拼命摇头,“是我对不起你——”
胤禩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别胡说了!回家吧——”他拉她的手。
宁儿甩开他,发狠道,“我不走!——你会恨我的——”她说着哭的抽噎。
胤禩惊愕不已,“你这是怎么说?——”
宁儿掩面哭的失声。“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胤禩心疼不已,拉她到身边,“傻丫头!我不管你怎么样,哥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用你管!”宁儿一狠心,推他要跑。
胤禩追上去拦,拦不住,没办法只好狠心一掌打在宁儿后背檀中,力道刚好,宁儿哼都不哼就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见胤禩用黑斗篷裹着宁儿下了马,紫绢忙上来问。
“她闹脾气,不肯回来,我只好这么办——”胤禩抱她到床边,皱眉向紫绢,“我听她说话有古怪,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这么想,她大概真的心里好多事,只是不肯跟我们说——”紫绢摇头,“可怜的丫头——”
“爷?——”刘鑫在门口叫一声,朝他递个颜色。
“哦,我出去一下,”胤禩替宁儿盖好毯子,出门来,顺手带上房门。
“怎么样?”胤禩拉他到一边小声问。
“没找到本人,打听到他常去的一家胭脂铺——”胤禩听着就一愣,“他不是个男的吗?怎么——”
“主子您听我说完喽——”刘鑫从怀里掏出一个猩红的盒子,剔彩的,相当精致漂亮。
“这是托他话儿寄在那里的——”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极其秾艳的口脂散着香气。
胤禩掩鼻,“不就是这个嘛——”
“可是,您再瞧——”他手指一动,弹开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有一张寸许的字条。
展开字条,只瞧了一眼,胤禩的脸色就变了。
“他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刘鑫耸肩,“妙的是——他似乎知道我们会查到他——早就把东西藏在铺子里,专等着有人问起他,就拿了出来——”
“陈砚君——”胤禩攥着条子眯起眼睛,“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