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胤祥这天一进门就受惊不小,“你这是做什么嘛——”他过来一把扶住宁儿,嗔怪道,“要找什么叫香巧她们来嘛!站这么高,万一不小心跌下来怎么办!——”他说着忙扶她下来。
宁儿搭着他的手,虽然下了高凳,却不满似的瞪他一眼。
“你要哪本,我帮你——”胤祥拉她到书桌旁坐下。
宁儿提笔在纸上写下“辋川集”几个字。
“干嘛看这个啊——”胤祥有些诧异。
——可以清心
宁儿一笔一画的写给他。
胤祥笑了,“好,好,清心好——”他俯身凑她耳边摇头晃脑的说,“额娘这么有雅兴——我这儿子兴许生下就是个世外高人,”说完自己忍不住笑。
宁儿推他嫌他没个正经。
胤祥站在凳子上取了书,却不给她,“哎——你呀,大着个肚子,就别费神啦!——”他扶她在贵妃榻前坐定,“你歇着!——要哪一篇呢——我呀,读给你听,如何?——”他眼睛瞧着宁儿,手却扶着她的肚子,分明是要说给他儿子听嘛。
宁儿听了抿嘴笑。
“皇上!——求你救救福泯——”雅桐扶着床跪下哭,“求您了——”
“不是朕不救——”胤禛皱眉,“太医都说了,他这么个年纪,实在禁不起,用药只会去的更快——”他扶她起来,“你就不要再纠缠了;安安心心的陪着他,过这最后几个时辰吧,啊?”
“皇上!——”雅桐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胤禛拍拍她的肩,“朕今儿在这儿跟你一起,陪着他,送送他,也算,咱们父母子女一场——”
雅桐伏在他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江大人,怎么样了?”胤祥有些紧张的问。
“你就放心吧,”江西滁理理衣袖笑笑,“小家伙结实着呢,大人孩子都好得很呢!”
“是么!”胤祥立即眉花眼笑的,不过又挠挠耳朵,“怎么这么久了,肚子还不见大呢——是不是,吃的不好,孩子太瘦小?——”
“你呀!——”江西滁忍俊不禁,“亏你这么大人了,一点常识都没有!四个月能大到哪里去!又不是怀的双胞!”
“哦,那——”胤祥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约摸什么时候,能生啊?——”
“你可真心急!”江西滁笑着,“冬至大节前后,也就差不多了——”
“啊,还那么久哪!——”胤祥嗐声。
“等不及了?”江西滁瞧着他一笑,“不然,叫皇上派你个差使,上两江湖广去督个粮,呆个大半年的再回来,就差不多了!”
“算了算了!——”胤祥一叠声摆手,“我还是在家守着比较好,出去瞧不见,更急呢!”
“今儿大夫说得冬至差不多才能生呢——”胤祥挽着宁儿,小孩子似的撅嘴,“怎么那么久!”
宁儿听了好笑,“等不及了?——”她写在他手心。
“嗯——”胤祥抚着她的肚子,“臭小子!你要霸占你额娘那么久!——”他一边不满一边又满脸幸福的笑。
“那不要他好了?!——”宁儿故意这么气他。
“不行不行!——”胤祥宝贝似的护着她的肚子,假装生气,“我的儿子你说不要就不要啦?!”
说完又满脸认真的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别怕,额娘不要,阿玛要!——”一面瞥了宁儿一眼。
宁儿低头喝茶不理他。
胤祥忽然凑过耳边一本正经的说,“哎,要那么久的时间,你就不怕我耐不住寂寞——”说完一脸坏笑。
宁儿拎起靠着的枕头砸他。
抱住枕头,胤祥挽着她的肩膀笑,“逗你的!——我守着你和我儿子,怎么会寂寞!——”
“最近看你天天春风满面的,有喜事啊?”胤禛这天和胤祥喝茶笑问道。
“眼看就立秋了,哪来什么春风!”胤祥接着就想起映雪,满面笑容的说。“我就是瞧着雪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心里瞎高兴!”
“等你儿子出生了,朕一定替你办个大礼!——”胤禛一笑。
“那臣弟这儿先谢咯——”胤祥坐在椅上做个行礼的样子,朝胤禛笑。
没留神胤禛的笑容含着他不能预料的信息。
“皇上,这都三更天了!——您总对着这么个香袋儿出神也不成啊!——”贺永禄劝道,“要不,还是叫哪个主子过来说说话?——”
“不必了——”胤禛摆手,收起那个小小的香囊,“还是把那些折子看完,朕自己歪一会儿就是了——”他抚着心口,“上次进的那药,再来一点——”
“嗳——”贺永禄说着要走,又停住,“近来天凉了,奴才再给您添床毯子罢?”
胤禛点点头,忽然道,“明儿见了江西滁,说一声,最近天变的厉害,叫他勤往胤祥那边去去——”
“嗻,奴才都记下了——”
“主子,您回来了?”跟弘昼的小太监陆明见弘昼进门忙过来伺候着更衣。
“什么东西这么冲!”弘昼皱眉,空气里的熏香味儿叫他有些难以忍受。
“是福晋叫点的,说除除屋子里的阴潮气——”陆明指指里厢卧房的熏笼,“天凉了,福晋说主子那屋潮,怕您睡着冷——”
“知道了!——”弘昼摆手,“差不多就行了,干嘛弄的这么熏人——”
“爷您回来了——”福晋淑芸小心的陪着笑问道。
“嗯,”弘昼总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他心里装不下她,勉强做戏又做不来,他只是尴尬的躲避着和她的任何接触。
“是我叫他们加的熏笼——”淑芸低头,“——天凉;您若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撤了就是了——”
“算了,也不必撤了,”弘昼解下外衣,递给陆明,“晚饭——”
“我叫他们预备好了送到书房——”淑芸赶紧道。
“嗳——”弘昼忽然觉得尴尬,“我,我先过去了——”说完快步进了书房,合上门扇,方才舒了一口气。
“朕其实——”胤禛停一下,叹口气,“朕不希望你这么早就走了——”
“皇上!——”陈润林下跪叩首,“皇上对奴才的恩情,奴才永世难忘,只是奴才老母亲已经去世,家中的父亲年事亦高,此时不能尽孝,只怕往后也没有机会了!——”
“朕知道——”胤禛摆手叫他起来,“朕是——”他摇头,“实话跟你说了吧,朕最近,时常觉得心口疼痛——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没打算声张——朝里如今正是局势吃紧的时候,南方整顿钱粮的事才刚开头——只是,昨夜,刚睡下,只觉得一阵绞痛,叫朕有些吃不消了——”他说着皱眉瞧着他。
“皇上,您保重龙体啊!”陈润林恳切的说。
“不是朕想就能啊!——”胤禛摇头,“朕想留你,想让你瞧瞧,朕究竟是什么病症,好歹,给朕留个方子,再走不迟——”
陈润林有些为难。
“你跟了朕这么些年——你的医术为人,朕最信得过,”胤禛看着他,“换作别人,朕,也不跟他说这样的话了——”
陈润林想了一想,又记起那日江西滁说宁儿的话,点头道,“皇上错爱——下官,便再尽一次力罢!——”
“这就对了——”胤禛笑笑,“你放心吧,过了这一阵儿,顶多半年——朕就放你走;这半年,朕叫他们给你开双俸!”
“我瞧你脸色不好呢,哪里不舒服么?——”这日漪君陪着宁儿在廊下晒着太阳。
“昨儿做了个梦——”宁儿拣一根树枝,在潮湿的泥地上飞快的划。
“别瞎担心了——”漪君笑笑,“你呀,自己吓自己——”
“——梦见,梦见有个人不许我要这孩子——”宁儿有些阴郁的说,“他要抱走这孩子——”
“不会的——”漪君牵她的手,“不说梦都是反的么?——你呀,就别太认真了,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反而是你这样左怕右怕的,当心吓着孩子!——”
宁儿笑笑,她不再提这事,可是梦里的情形好真切,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她知道,现在也许并不是最理想的结局,可是她毕竟刚刚过上安宁稳定的日子,况且,腹中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一想到有人要夺走他,便如同生生断去她的手指一般——连心的痛啊。
“多吃一点啦!——”胤祥恨不得把满桌的菜都堆到她碗里,殷勤的劝着。
宁儿一连的摆手不用,她就是再大的胃哪能装下这么一大桌东西呢!
“哎呀你看看你,都快要生了,还是这么瘦!——”胤祥捏着她的手腕,——其实宁儿已经比之前胖了不少了,大概是原本太瘦的缘故,看起来依旧没有很结实。
“我吃不下——”宁儿拉着他,在他手心抗议,“又不太饿——”
“你不饿就不吃啊?”胤祥有些生气似的,“饿着我儿子怎么办!?——来来,好歹再吃点啦!——”他端起碗,亲自要来喂。
宁儿噗哧笑出声来,“什么你儿子!难道不是我的?——再说,万一是女儿呢!——”她拉着他的手在掌心反问。
“肯定是儿子!——”胤祥笃定的抚着她的肚子,“我的孩子我知道嘛!——是吧?”他煞有介事的还朝肚子眨眨眼。
“怎么样?今儿又去瞧他们母子了?——”胤禛这日在园子碰见江西滁从那边来,劈头就问。
“回皇上,托皇上的福,母子都好。”江西滁一笑。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罢?——”胤禛心里算算日子。
“皇上果然无所不知——”江西滁听着却有些犯嘀咕,他干嘛算那么明白啊?!
“你多上上心——”胤禛道,“胤祥他们很是用心呢!”
“这个一定的!——”江西滁点头,“这原是下官本分——”
“这可不只是本分哪!”胤禛走过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当下,江西滁脸色就变了。
“大人?!——”小礼子皱眉,瞧着他手中的药材都弄混了。
江西滁骤然一惊,才发觉手头出了差错,忙不迭的更正,尴尬的一笑,“一不留神,差点出大错!——”
“您这是怎么了?”小礼子觉得很诧异,他平常是极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忽然就乱了方寸呢!
“没事!没事——”他说着却抬手不由自主的擦额上的汗,“没事——”
“我叫他们再烧的热些,如何——”胤祥伸手再按一按她的床褥——“哎呀,这个床还是硬了些,也不够暖,再添一床吧?——”
宁儿心里好笑,“哪有那么冷!”她提笔写道,“不必费心了!——”
“这怎么能行呢!”胤祥烤着火,过来替她笼笼斗篷,“今年入冬又早,又总下雪,你本来就弱,不多暖着怎么行!”他做过来搂着她的肩,“你就是大意的很!都什么时候了,还非要坐这里看个书!——人家生孩子,老早就乖乖的躺床上等人伺候呢!你还是该走的走,该坐的坐的,昨儿要不是香巧发现的早,你还要到外面踏雪呢!——你呀你——”
“行啦,真罗嗦!——”宁儿嗔着他,“今年好容易赶上这么大的雪,我瞧见雪里梅花开的好呢,你不叫我去看——”
胤祥瞧着她写到一半就嚷起来,“要看雪哪年没有?!你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往后啊,我专门陪你看,如何?”
“爷,爷——”顾小川笼着袖子进门道,说话都带着热气。
“行了行了——你就站门口说了得了!——”胤祥伸手不叫他进来,“一进门就嗖嗖的冷风!——”
“——那我是不是也得站在门口把脉啊——”江西滁站在门口听得明白,笑道。
“那哪儿成啊?!——”胤祥亲自起身迎他,“小川儿!给江大人看茶!——”
“来——”这头领着他到了宁儿榻前,胤祥笑道,“冒这么大雪叫你来,真是难为你了!——”
“哪里!是我们的分内事嘛!——”江西滁顺口说着,忽然记起那日胤禛的耳语,他忽然就打个冷颤。
“怎么啦?”胤祥瞧见,笑道,“我叫人替你点个手炉?”
“不用!——”江西滁笑着摇头,“没那么弱不禁风!——”却心里一阵乱跳,他瞧着映雪拉着手胤祥的手,满是幸福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发懵。
——怎么可能!怎么——
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胤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