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密雪想起周知言说出这句话时的神色,冰冷,凌厉,带着强烈的敌意,似乎只要用眼神,就能把边西北扑杀至死。
她看到边西北被他嘲讽的神色,那个正义、拼命的警察,没有他这样冷言冷语句句带刺的本事,被他这样剧烈地指责之后,只剩下怒火燃烧,胸膛起伏的份。
如果不是她隔开了这两个男人,她知道他们肯定会在诊所里大打一场。
周知言低着头,翻弄那人的肚子,举手:“引流管。”
唐密雪把工具递到他的手里。
细长的金属管打了一下周知言的掌心,他接过去,呼哧呼哧地吸那个人的肚子。血水、胃液、肠液,从透明的管子里被吸引出来,流进大玻璃瓶里,浓浓黄黄紫红的一片。
“别对我摆着那种脸。”周知言头也不抬,却直接对唐密雪下命令。
唐密雪梗一下喉咙,不悦地低声道:“你不应该对他说那样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话?”周知言猛然抬起头来,浓密长睫下面,琥珀色的眼瞳锐利的光,“我应该鼓掌庆祝他在我的诊室里向我的护士真情告白?还是应该不声不响地站在旁边,等你们激情热吻?!”
唐密雪虽然戴着口罩,但是脸上的神色也已经僵住了。
她望着对面的周知言。
周知言也直直地盯着她。
那种神色表情,手术帽和口罩之中唯一透出的琥珀色的眼眸,几乎有种摄人魂魄般的清冷和凌厉。
她的喉咙微滚了滚。
应该是指责他,或者怒火爆发的,但是低头看着被开膛破肚的躯体,她硬生生地把想要说的话,都咽进自己的喉咙里。
周知言看她低头,也才把眼帘放下,继续工作。
“异物钳。”他伸手。
她便把工具取来,往他手里重重一丢。
他当然发觉得出她的愤怒,却只是把细细长长的眸子一抿,继续低下头对着这个剖腹开膛,死掉的鸡一般的身体。
血水浑杂。
他一手拿着异物钳,一手用镊子夹住内脏。
白花花的肠胃,粘液裹着血丝在剖开的肚腹中被扒来滚去。
唐密雪几欲作呕。
即使做了多久的护士,她也对这样的血腥场面觉得惊悚和恶心,人类自己的内脏器官,永远是最血腥和恐怖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知言面对着这样的场面,永远是出其的冷漠和镇静,仿佛他手里摆弄得不过是陶瓷做的人体模型,又或者是什么死鱼烂虾的实验品。
忽然卡住从胃部进入十二指肠的幽门部门,周知言用镊子夹住那个软软的,滑溜溜的部位,忽然右手换了异物钳,而拿起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往那脏器上划出一个两公分的口子。
唐密雪惊异地看着他的动作:“不是急性阑尾炎要切掉阑尾吗?!”
周知言根本不回答她,只是割开内脏,双手挤住那小小的孔隙,两手略微一用力,呼的一下,一颗圆圆的,淡黄色的,如同一枚鸡蛋大小,包扎严实的塑料包就从那孔隙里被挤了出来。
“拿盘子来!”周知言叫。
唐密雪连忙拿了无菌盘,接住那滚出腹腔的异物。
周知言挤出一个,居然探手入那人的腹腔,又掐住小肠,直接顺手往上挤压。从那个破开的口隙中,居然一粒接一粒的东西滚落出来。
唐密雪惊讶地看着盘中大大小小的异物,道:“这是什么?肠结石?但病人登记时并未说明他有结石病史……”
她瞪着无菌盘里那大大小小发着黄黑,带着粘液血丝的东西,忽然之间脸色大变。
“这是……毒品!”
周知言头也没抬:“是。”
“不是说阑尾炎吗?居然是体内藏毒?!”唐密雪脸色大变,声音也微微地提高,“你在手术前就知道了,这个人是体内藏毒无法排出的对不对?!”
周知言摸着那人的肠子,对照着手术台边曾经拍好的X光照片。寻找着是否还有遗留在肠内的异物。
“知道。”
唐密雪忽然之间就愤怒了,她咣地一下把自己手里的盘子丢在手术台旁边的工具车上,生气地叫道:“你知道我最恨这种东西的!你居然还在帮他们做这样的手术!”
“我不做,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死掉?”周知言抬头冷扫她一眼,“盘里的哪一包只要稍有破裂,都能立刻要了他的命。它们已经卡在他的胃部和幽门长达十七个小时,你没看到外包装已经被胃液侵蚀的快要散开了吗?”
唐密雪盯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毒包,恨得手指都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仿佛想要冲过去,一下就把这无菌盘里东西全都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但是她努力克制着,克制着责问他:“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救那些人的!”
周知言在帮这人缝合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伤,一边缝一边冷冷地皱眉:“你也曾经答应我,不会再见那个警察,结果呢?”
唐密雪被他一句话噎到。
她瞪着他,胸膛起伏。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冷冷地对她了,边西北的告白,他们的相处,以及那些混乱在脑海中的碎片,都横梗在他和她之间,成为不可逾越的洪流。
唐密雪死死地瞪着周知言,忽然之间脱下自己的无菌手套,“我不想再继续了。”
周知言抬起头,冷冷地瞪她一眼。
“他们都是杀人犯,他们都是刽子手!你没有看到被他们杀死的那些人,爆炸现场哭泣的孩子……那些无辜的人都被这些人狠狠地杀死,但是你却在这里拯救他们的性命!你救活了他们,让他们去杀更多的人!”
“他们没有在我的面前杀人。”周知言冰冷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他们的性命,和其他患者的性命都一样。”
唐密雪愤怒地呼吸。
周知言看着她生气的表情,却只是淡然的一句:“未必黑暗之处的人就全部该死,也未必阳光之下的人就全部干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可以永恒。”
奇\\唐密雪喘息着听他的话。
书\\但是无菌盘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黄黑纸包却已经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把自己头上的帽子,身上的手术衣,脸上的口罩都一通摘下,狠狠地掷在地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为这些人做手术!”
周知言眼帘都没有抬。
“随便。”
唐密雪的心,都被这个男人狠狠地刺痛。
她大步地朝着手术室外走去,头都没有再回。
生命最后的秘密
儿童乐园里,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叫闹声,充满了童真和童趣。
海盗船,升降塔,宇宙飞梭,仙蒂瑞拉的旋转马车,到处都挤满了带着孩子的家长,成双成对的情侣。游乐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气氛。
杨瑞空排队排了很久,才坐上云宵飞车的车厢。屁股还没有坐热,已经看到身边咚地一下坐下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压低的帽檐,露出粟色的发梢,大大的挡风墨镜足足遮住了半张脸。
杨瑞空好奇地转身瞪他。
车厢上的电动档杆缓缓地滑过来,身边的男人低声地命令他:“别回头!”
“组长!”杨瑞空几乎惊呼出声。
边西北皱眉,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白痴,他来这里跟杨瑞空见面,不就是为了怕被别人发现吗?结果这个家伙居然这么大声地叫出来。
边西北迭眉:“往前看,别叫我的名字!快把调查的资料交给我。”
杨瑞空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反对,只能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资料,在车厢里递给边西北。
“组长你为什么又突然要郭清清死亡时的资料?她虽然已经死了很久,但是案子在局里已经结了,就是那个害你被起诉的家伙杀死的,现在那家伙也死了,所以这个案就变成死案了,不会再继续侦察了。而且你让我调查中央银行的井行长干什么?这老头可是出身政治世家,他爸爸和爷爷都曾经是上面的高官,血统纯正的。而且井行长据传一向为人端正,不苟言笑,是个很严厉的人。”
边西北把资料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低声说:“井行长出现在购物商场爆炸案的地下一层,所有会在那里的人,都有作案的可能,所以只是让你例行调查。”
杨瑞空惊呼:“例行也不应该查到他的头上?因为中央银行的金库的确就在购物商场的地下一楼,爆炸发生的时候,井行长正在和几个高管在清点金库里的外汇储备。突然发生大爆炸,金库里的美钞都洒了一地呢。但是医院里说井行长似乎伤得很重,到现在还在输血昏迷。”
边西北没答,反而问:“那些被炸开的PSD呢?”
“在警局的密封库里,路局长亲自封掉的。”杨瑞空答。“哎,组长,你别说我们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毒品啊,足足用了七卡车才运过来,如果全部流通到黑市里,妈的简直就是一座万年吃不光的金山啊!”
边西北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杨瑞空就狠狠地一瞪。
杨瑞空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闭上自己的嘴巴。
“别忘了你的身份。是警察就要时刻提醒自己,要为民除害,要尽职尽责,要对得你手中拿的那一份薪水!”
“是,组长。”杨瑞空连忙答。“不过组长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你已经被停职了,局里谣言四起的。而且干嘛要约在这里见面,搞得神神秘秘的。”
边西北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前方:“因为有人已经足足跟了我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