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喝药了。”却欢端着薄胚玉色石碗,,透过薄薄的碗壁隐约可见里面黑乎乎的药。
临池抚额长叹,无奈的问道:“不喝行吗?”
却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临池,“小姐,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双手托着药碗,递给眼神幽怨的临池,“快喝吧,我要看着你喝完才会走的。”顿了顿,却欢偏头调皮的笑了笑,“就算药凉了药罐里还有,我特意多熬了几碗药。”
“我喝。”临池咬咬牙,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英勇就义的表情接过,眉头重重的打了个结,咕咚咕咚几口全下肚,“青梅!青梅!快!”她张开嘴,一手在唇边扇着一手平摊开来,委屈的样子像极了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好苦,苦死我了...呜...”
却欢递给她一杯清水,让她漱口,再吐在圆盅里,然后马上递给她一小碟盐渍过的青梅。
临池迫不及待的放了一颗在嘴里,梅子酸得掉牙,可在她吃来味道刚好,她一边含着酸酸的青梅,一边摸着小腹,低声道:“我为了你吃了这么多的苦,你以后可一定要听我的话啊,不然你对得起我嘛!”
却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君彦鎏出了宫匆匆赶回家中,直向寝楼走去。沿路的下人见素来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的少爷难得一见的沉了脸,面色阴鸷,纷纷躲闪开来,给他让出一条大道。
“少爷...等等我呀...少爷...”君彦鎏的贴身小厮宣纸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喊,“老爷叫你去书房...书房啊...少爷...”
“你去告诉爹我现在没空,有事稍后再说。”君彦鎏目光犀利的扫了宣纸一眼,冷声道,拔腿大步向寝房走去,留下宣纸一人在后面哭天喊地。
房间四角虽然都放了许多冰,但临池觉得还是有些闷热,烟红罗缎腰带散落,逶迤在地,牡丹绣合襟微敞,露出圆润的香肩,繁皱荷叶领处隐隐可见白皙的锁骨,她懒懒的卧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让却欢不时地拿浸了冰水了巾帕擦拭额头、颈项、手臂各处。
君彦鎏大力推开檀木房门,正准备发泄一腔怒火,未料及入目却是这等香艳的景色,不由得一怔。临池素来注重仪表端庄,不论人前人后都是规规矩矩的,纵风情一时也是衣发齐整,是故君彦鎏从未见过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临池。
俩人皆是一愣。
却欢见状,向君彦鎏福了福身子,识趣地悄悄退出。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临池恼怒的扯过锦被将全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后,放转头恶声恶气地瞪着君彦鎏问道,环视屋内,却欢已不见踪影,怒火便集中在君彦鎏身上。
君彦鎏以拳抵唇不自然的清咳几声,看着临池羞红了的耳根,不由得几分好笑,“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遮掩的,夫妻几年...”提及“夫妻”二字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急匆匆回来的原因,笑容收敛。
“怎么了?”临池看着他神色变幻几转后波澜不起的样子,蹙眉问道。
“没什么,药你吃过了吗?”君彦鎏坐在榻边,抚摸着绣枕上乌黑柔顺的长发,“身子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他突如其来的温情令她也不好再生气发火,临池乖乖的回答:“吃过了,药好苦,我不想喝药。”她撅嘴,言语中颇有些撒娇的意思,惹来君彦鎏一阵轻笑。
君彦鎏蹬掉皂靴上榻连被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一起,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温馨平和得像什么事都没发什么过似的。
“临池,你说,如果我们一辈子都这样,那该有多好!”君彦鎏忽然说道,呆了半晌没得到回应,他摇了摇怀中人,“临池,你说是不是?”
临池睡得迷迷糊糊的,慢悠悠的转醒眼眸朦胧的看着君彦鎏,傻乎乎的说了句:“啊?”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我睡着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君彦鎏气结,低头埋在她的颈边猛啃她的锁骨。。
临池眼神渐渐清明,垂首看着埋在她颈边的他一眼,目光隔着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檀口微启,无言的缓缓吐出几个字。
“少爷...少爷...老爷叫你去书房...”外面是宣纸的喊声。
君彦鎏想当做没听见,可临池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示意他出去看看。君彦鎏无奈,整理了下衣裳,又俯首在临池额上印下一个吻,方走出寝居。
“不是说了让你告诉爹我没空的嘛!”君彦鎏冷冷说道,宣纸张了嘴想要辩解什么,刚吐出“老爷”二字又被君彦鎏打断,“宣纸,你怎么一点也没有继承你哥哥砚台的聪明。”
宣纸泪,清秀的脸上满是挫败,“因为他是砚台啊,满肚子装的都是墨。”墨等于黑,黑心黑肺黑肚,砚台就是一腹黑!宣纸一边腹诽着一边抬起头水光盈盈的双眸真挚诚恳的望着君彦鎏,“少爷,你就去一趟吧!老爷说了,要不你人去,要不我命留。呜呜...少爷,我才十四岁呀...我不要那么早死...你就去一趟吧...少爷少爷少爷少爷少爷少爷...”
“你吵死了。”君彦鎏不耐地喝止,宣纸皱着鼻头抽泣几声声音渐渐微弱,不敢再闹了。
“谦谦君子如玉”的君如玉会说这种幼稚的话威胁一个小厮?谁信!君彦鎏看着宣纸耍宝,哭笑不得,拍了拍宣纸梳着小髻的头,“好了,爹到底找我有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
宣纸傻气地摸了摸后脑勺,“大小姐回来了。”
君彦鎏只是微微挑了眉梢,示意他继续,他呜呜咽咽扭扭捏捏了半天,瞥眼看自家少爷跟鞋子越来越像的脸色一个激灵不带停顿的迅速说完,“一个女子上门找大姑爷说她怀了大姑爷的孩子大小姐听了很生气卷起铺盖就打包袱回家了大姑爷追来大小姐不肯见大姑爷大姑爷只好找老爷老爷听了只是笑了笑便让我找大少爷你去书房现在老爷和大姑爷在书房等你。”
君彦鎏蹙眉,这种事很熟悉啊!貌似以前在哪里哪家听过....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固执死板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姐夫会在外面玩女人?
重点是,温婉知书弱不禁风的姐姐会就这么简单的打包袱回家?
君彦鎏点头轻笑,“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然后转身回房。
宣纸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少爷潇洒的转身离去,衣带划出一个流畅的半弧,愣在原地。
良久,“----少爷!”
“你、怎、么、可、以、骗、我!”
“好吵。宣纸什么时候变成大嗓门了?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临池不悦的蒙着耳朵瞪着笑得温柔的男子,好像是在说他。
君彦鎏弯了弯眼眸,“你知道的,男人每月总有那么几天。”
君瑬彦没有去书房,去的是君家大小姐、他孪生姐姐---君弱水未出嫁时的闺房。
君弱水的闺楼独处君府边角一隅,四周是花枝横斜,姹紫嫣红开遍,院子里在两棵相距较近的苍青挺拔的大树之间架了一个秋千,挨着墙,荡高了便可看见墙外的风光,颇有写“墙里佳人,墙外行人笑”的意境。
若论君府哪处的花开的最好最美,君弱水处当属无疑。君彦鎏欣赏着一路走来的风景,踱步悠悠缓缓地到君弱水的院子外,抬头,门上有一幅四字匾额----弱水独取。那是君弱水及笄那日亲自书写让人做了匾挂上去的。“弱水独取”,寓意着她的夫婿只能有她一人。
门“吱”的一声打开,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走出,微微发福,笑眯眯的却显得格外和蔼可。君彦鎏一见,连忙上前,亲热地唤了声:“奶娘。”
“二少爷,真是你呀,本来小姐说是你我还不信呢!”她笑着道,语气轻柔愉悦,拉着他的手进屋。
君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在生下他们姐弟之后就更为虚弱,于是便找李氏来照顾他们姐弟,李氏的丈夫意外死后,君夫人体谅李氏的难处将李氏的儿子也接进君府,大儿子砚台和小儿子宣纸就跟在君彦鎏身边当书童,李氏一家人便在君府扎了根。
后来君弱水出嫁李氏不放心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姐,便当陪嫁嬷嬷跟着走了。
“奶娘,你歇歇吧,不用忙活。”君彦鎏看着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拿特产小吃的李氏,无奈道,随手拿起一包零嘴,看了一眼窘了,“奶娘,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好不好。”
“这些酸酸甜甜的,不腻人,尝尝吧!”
酸甜的?君彦鎏扬眉,“临池素来爱吃酸甜的零嘴,奶娘,待会儿我走的时候你给我包些吧!”
李氏轻笑,“好好。我先出去了,你们姐弟很久都没见过面,好好聊聊。”
君彦鎏看奶娘出去关上门后,方转身看着站在窗前倚着支顶浮雕的柱子的娟柔静弱的女子。蓝色右祍长袖外套着花转云流纹的素白开襟短褂,墨蓝宽摆长裙绣着一枝清雅孤傲的兰花,她虽梳着妇人的发式,却跟待字闺中的娇怯少女无二。
“弱水。”
“他在哪儿?”君弱水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君彦鎏笑,“和爹在书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因为那个女人,我不信。”
“当然不是。如果他真敢在外面偷偷养女人,我先杀了他的女人和孩子,然后阉了他,让他陈家绝了香火,最后我再写封休书给他。”君弱水抿唇浅浅的笑。
“休了他之后你再去收罗一箩筐的美男养在家中,气死他。”君彦鎏轻晒,这才是君弱水的风格。
她忽然转身,偏头看着君彦鎏模样天真的问,“阿彦,如果临池不生孩子你还会要她吗?”
“你们是因为孩子?”君彦鎏抓住关键,一语击中要害。
君弱水颦眉,“你怎么总是那么敏感。陈家只有他一个独子,陈家只能靠他继承香火,可我不想生孩子。那天我们就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
“所以你一怒之下便收拾包袱跑回家?”君彦鎏哭笑不得。
君弱水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啊!反正我出嫁这么多年除了归宁那日就再没回过家,这次正好多待一段时间。怎么,你不欢迎我,想赶我走?”她斜眉睥睨他。
君彦鎏摇头忙称“不敢”,“那之后呢?之后你们怎么办?”君弱水笑容一滞。陈家独他一脉香火,他是不可能退让的,而弱水...君彦鎏无奈的看着君弱水,她那种倔强固执的性子有时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或者,我会为了爱情而退步;或许,我会坚持自己的观念而摒弃一切,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