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蔓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赵普华的遗体,而是医院的帐单。
赵普华去世了三天,因为无钱支付抢救费,尸体一直停在太平间不能离开。
面对着方敏红那张因心虚而畏畏缩缩的脸,赵沐蔓无声地叹了口气。
打电话让她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原来真实的目的是这个。
赵沐蔓接过帐单,也没有细看上面的金额,转身朝付费窗口走去。
无论如何,死去的那个人与这个身体总是有着血缘的关系,他一死,她对这个家庭从此就彻底断绝了牵绊,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又何必计较太多。
方敏红尴尬地跟在赵沐蔓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赵普华死亡的原因。
自从上次赵沐蔓替他付了医药费之后,得到有效治疗的赵普华糖尿病指标得到了控制,很快就出院了。
出院后,头半个月,因着医生的叮嘱,还有之前因无钱医治的痛苦,赵普华倒忍着没有喝酒。
赵沐蔓临走前留下一笔钱,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支撑赵普华很长一段时间的医药费,胰岛素现在是常见药,价格并不昂贵。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半个月后,赵普华就忍耐不住酒瘾,完全忘记了自己生病时痛苦,又开始酗酒了。
方敏红被他打怕了,也不敢干涉他。
赵沐蔓留下的钱很快用完了,没钱买药,赵普华的病又开始复发。
即使这样,赵普华仍然不想着如何戒掉酒瘾,反而逼着方敏红给赵沐蔓打电话,让赵沐蔓送钱来。
方敏红如何开得了口,之前赵沐蔓可以说是她赶出家门的,那么多年来也对她不闻不问。上次在医院里赵沐蔓肯替赵普华支付医药费,又留下那么多钱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可是赵普华却不管那么多,病痛的折磨再加上酒瘾,赵普华已经完全失去了常性,如果不是长期在病床上没有力气,方敏红只怕又逃不了他一顿毒打。
无奈之下,方敏红只好在在除夕那天,打电话叫赵沐蔓来吃年饭,她的目的是希望赵沐蔓来吃饭的时候看到他们家的窘境,能自己提出来为赵普华医治。
可是大概是她表现得太过急切和功利,赵沐蔓识破了她的意图,反而挂了电话。
方敏红毕竟心虚,也不敢去找她,赵普华的病就只好拖着,时治时不治的。
到最后,赵普华一次饮酒过量,昏迷过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赵沐蔓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想着,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在赵普华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看看方敏红。
按照方敏红的年龄,她今年也不过是四十出头,可是长期的生活困顿再加上精神压抑,看上去却象是五十多岁的老年妇女。
她脸上挂着小心翼翼,一直在看赵沐蔓的脸色,一点也看不出当年将继女逼出家门,十数年来不闻不问的凶悍和自私。
对于赵普华的死,她并没有多少悲伤之色。
赵沐蔓也可以理解,这么多年来,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被赵普华拖累得几乎是家徒四壁,就连赵晓晓上大学的学费都凑不齐。现在赵普华终于死了,方敏红与其说是悲痛,还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吧。
其实方敏红这个人,虽然对继女很不好,但是对赵普华倒还是不错,这么多年,挨打受骂,家里又穷,却一直对赵普华不离不弃。
就冲这一点,赵沐蔓也无法恨她。
抢救费再加上三天的安置费,只差几百元就是一万整了。
赵沐蔓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便到外面的银行去取款。
临走之前,她回过头来看着方敏红:“他的后事需要多少钱?”
方敏红怔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不,不用,我,我自己想办法。”
赵沐蔓没有说话,她能想到什么办法?
这么多年,能借的也都借过了,赵普华平时为人孤僻暴躁,本来也没什么亲朋好友。
再怎么说,她也是赵普华的女儿不是,没道理父亲死在医院无人问津,做女儿的却无动于衷吧。
赵沐蔓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如果不算墓地的话,两万元应该够了吧,他们老家在农村,农村一般都有祖坟山,是不需要购买墓地的。
看着赵沐蔓走出医院的大门,方敏红犹豫了一下,脸上一会红一会白,最后终于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几分钟后,赵沐蔓将三万元钱交给方敏红,淡淡道:“剩下的钱拿去办后事吧。”
方敏红呐呐道:“你,你不回去送他吗,晓晓又小,我什么也不懂,好多事情还是要你回去帮衬一下。不管怎么说,也是父女一场。”
赵沐蔓没有说话,凭心而论,她是不愿意回去的。她和赵普华并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是真正的赵沐蔓,恐怕也是恨大过爱吧。
方敏红见赵沐蔓没有回去的意思,心里有点着急,她拉着赵沐蔓的手,两眼含泪道:“以前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你爸爸他,其实也很后悔,走之前,他再三说要让你去看看他,你就当,了了他这个心愿吧。”
赵沐蔓微微动容。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赵普华一生暴戾,临死之前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女儿了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赵沐蔓,他这个遗憾,只怕是无法弥补了。
她轻叹一声:“人都死了,做那个样子给谁看呢?”
方敏红见赵沐蔓不答应,脸上便露出一种绝望的神色来,道:“刚才我已经联系了灵车,不管怎么样,先把他送到殡仪馆去吧。”
赵沐蔓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方敏红抹了抹泪,面上那种死灰色就有了点缓和。
“赵晓晓呢?为什么没看到他?”
方敏红面色一白,连忙道:“这几天他一直守在这里,我看他太辛苦了,就叫他先回去歇一会,过后还有得忙,他年纪小,我怕他受不了。”
赵沐蔓“嗯”了一声。
二人没有说话,事实上,也无话可说。
十几年的嫌隙和冷漠,早已磨灭了他们之间那点脆弱的亲情,等到赵普华的丧事办完,她和方敏红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赵沐蔓用手机给方音打了个电话。
方音听说赵沐蔓要送赵普华的遗体去殡仪馆,便提出自己也要陪同一起。
赵沐蔓想到方音和自己非亲非故,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坐灵车,去的又是殡仪馆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婉言拒绝了。
方音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听赵沐蔓说身边有继母陪同,再加上这几天正是她不方便的日子,坐灵车确实不太合适,才勉强同意。
挂了电话,方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之前店铺失火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而且方国俨和赵衍再三叮嘱过她,一定要陪着赵沐蔓寸步不离。
想到这里,她急忙拦了一辆出租车朝殡仪馆赶去。
此时,赵沐蔓正坐在灵车的后车厢里。
之前她原本是想坐到副驾驶座的,可是方敏红说她有些晕车,要求和她换一下。
赵沐蔓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等到坐下来,才发现事情有点怪异。
一般的灵车都是缓缓而行,可是这辆车的速度却是飞快,车厢里除了她和赵普华的遗体外还坐着两个人,穿着一身殡仪馆的工作服,戴着大大的口罩,帽子压得很低,几乎连眼睛都遮了去。
赵沐蔓不知道是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是这副打扮,可是这副打扮却给了她很不好的感觉,让她想起之前她家遭窃和被胁持那次,似乎犯罪分子都喜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赵沐蔓不动声色,手却慢慢伸进了口袋,握住了自己的手机。
“呵呵,”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忽然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你还真是聪明呢。”
他说话的腔调很是奇怪,就象外国人说普通话,找不准声调一样。
“你还是把手拿出来吧,这么漂亮的小姐,我可不想对你动粗。”
赵沐蔓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她淡淡道:“连死人都利用上了,你们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最先说话的那人歪了歪头,却道:“你好象很镇静啊,一般的女人碰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很害怕吗?你难道不怕吗?”
赵沐蔓当然害怕啦,可是她更知道害怕也无济于事,好在这也不是第一次,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好歹也算久经考验了,多少也有了一点经验,虽然她一点也不希望有这样的经验。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手机上那个定位仪还在,有这个东西,想必要不了多久,赵衍就能找到她,所以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慌,尽量和他们拖延时间。
“你们抓我想做什么?我不觉得自己对你们有什么作用。”
那人做了个手势道:“别担心,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不过要借你来换一下他。”
换谁?
赵沐蔓还没明白过来,一块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手帕已经捂在了她的口鼻处。
昏迷之前,她隐约听到方敏红说了一句:“......我儿子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