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哭过。
即便是被严刑逼供时,即便是被游街示众是,即便是在斩刀之下,她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因为恨呀。恨段云杨对她假意温情,却为了一己私欲弃她于不顾。这恨意,把她的眼泪都蒸干了,怎么还哭得出?
可现在,她恨的这个人,却成了齐蒙的‘英雄’——
为了国家舍弃小家,为了大义舍弃私情。
她如果杀了这种人,会不会让顾家先祖、让自己那位忠君爱国的父亲,死不瞑目?
可是……
顾采芙抱住楚铭,咬着嘴唇哭得泪痕满面,哽咽着宣泄着:“我、我恨……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他让我等着,可他、没有回来……我到死都盼着他回来。可是他没有……”
楚铭只是静静地抱住她,任由她哭诉,任由她落泪。
他知道,这是梗在她心头好久的眼泪和委屈,他想要她都流干净。然后,从此以后,谁也别想让她再这么哭泣。
因为他不允许。
顾采芙抱住楚铭哭了许久,自己都忘了时辰,慢慢的眼泪似乎都流干了。
楚铭这才松开她一些,屈指刮去她脸上的泪痕,明亮的眼眸,温柔的目光,问道:“想明白了吗?”
顾采芙半依在他身上,略微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已经动手了。”抬眸看向楚铭,“段云杨中了毒,我下的。”
楚铭嘴角微微翘起,手指摩挲着她小巧的耳垂。
细微酥麻的感觉让顾采芙缩了下头,却并没有真的想要避开。然后,下巴被轻轻抬起,两片温软的唇瓣印在她的上面。
心跳登时加快。
顾采芙瞪大了眼睛,看着咫尺处那双盈满笑意的清透眼眸,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吸了进去。
楚铭只是贴在她唇上,清浅的吻,没有加深。而后唇瓣稍离。
楚铭温雅地对她笑道:“那以后,你就不是段云杨的‘顾采芙’了,而是我的。记住了。”
顾采芙被他的话弄得脸上发烫,避开他灼人的视线,清咳了一声道:“我本来就不只是顾采芙了。”现在的她,还有着陈雨燕的牵绊。
楚铭颌首,“我陪你去见你娘。”
顾采芙刚要反驳,蓦然记起,楚铭曾经说起过,他用白瑶娘逼迫李学谦她的下落,那么……
“我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楚铭仿佛会读心术,一下解释了她的担心:“我坚信你没有淹死,只说你可能身处险境,白瑶娘一急便什么都说了。”
楚铭笑得温雅,说得话却像只狐狸般奸诈。顾采芙不无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被楚铭轻笑一声拥入了怀里。
顾采芙伏在他胸口,方才激烈起伏的心情慢慢的平顺了下来。
这个人的好,这个人的坏,从来都干干脆脆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一开始,她用看旁人的眼光去揣度他,觉得他所言所行莫名难测。可现在,她与他相处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用去猜忌,不用去回避。
心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滋润着心田。
紧绷的情绪一舒缓下来,困顿就涌上了头。顾采芙揉了揉眉心,听见一道温柔的嗓音道:“你睡一会儿。等门外侍卫换班的时候,我们再潜出去。”
顾采芙点头。两人并肩坐在地上,顾采芙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入睡前突然想起,睁开眼睛道:“别解开我的锁链。中途若有人进来,你藏好便是。”
楚铭回了她一笑,顾采芙这才安心睡了过去。
段云杨轻轻推开依靠在他身上的飞歌,顿了顿,抱起她走出了马车。
盈儿连忙在一旁伺候着,推开大门,让段云杨抱着昏睡过去的飞歌公主踏进了将军府。
红彤彤的大喜字,龙凤呈祥烛,绣着鸳鸯戏水的被褥……
段云杨将飞歌放在那床大红被上,然后直起腰,望了眼屋内。
都是红色。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回身,对盈儿平声道:“圣上驾崩,国葬期间我暂时住在书房。等公主醒来,你告诉她。”
盈儿连忙应下,眼睁睁目送着这位新驸马爷踏出了洞房。
段云杨在屋外随意的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停下时,已经到了一处小院前。
他脚下微顿,我怎么到了这里?心中不解。
段云杨正要转身离开,一名侍卫眼尖的发现了他,登时对他单膝跪拜在地:“将军。”
周围的侍卫纷纷拜下。
如此,段云杨停住身形,随口问了句:“她怎样?”
那侍卫回道:“好像刚才哭了一会儿,然后就没有异动了。”
哭……?
段云杨微愕,嘴角莫名勾起。那么倔强的人,被这一锁,终是觉得委屈了。
他蓦然起了一丝兴趣,迈步往院内走去,道:“都退下吧。”
探手一推开门,目光落在蜷缩睡在地面的那人身上,他前脚刚一踏进屋内,突变发生!
一道寒光在他眼前乍闪!
段云杨本能地举剑去挡,却还是失了先机。
门外的侍卫听见动静,飞速的围了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楚铭手拿宝剑,森寒的剑刃顶在段云杨的脖子上。
顾采芙睡得不深,被这一闹醒了过来,目光看着前方,登时一个激灵,所有的瞌睡都飞走了。
她急忙爬起来,往楚铭走去:“楚铭!你……啊!”脚被绊住,跌坐在地上。她仰起头看向楚铭,心中思绪复杂万千。
众目睽睽之下,楚铭若真一剑杀了段云杨,那楚家会怎样?
就算他们两人安全出去,楚家也难逃被牵连的下场。刺杀皇亲国戚,不是小事。
楚铭接收到她的目光,脸色平静的对门外的侍卫说:“解开她。”
侍卫看向段云杨,见他没有反对,硬着头皮进来将顾采芙脚踝上的铁锁打开。
顾采芙都来不及揉一下红肿的脚,连忙跑到楚铭身旁,望了眼被制住的段云杨,目光里恨意难掩。
说得轻松,这般负她之人,哪能说不恨就不恨?可是此刻,她已经无暇多顾忌心底的仇恨。
顾采芙拉住楚铭另一只手,对段云杨冷声道:“段将军,麻烦你送我们出去。”
第六十五章
段云杨脸上没露出任何的慌乱,目光平静如初。他开口对楚铭道:“楚三公子,可知是谁领兵在府外驻守?”
楚铭心头微微一动。
将军府经此大变,皇后定然会加派守卫保护公主,那么……
“我二哥。”楚铭平声回答。
顾采芙猛地愣住。他二哥,楚桐楚将军?!
顿时,她看向段云杨的眼中恨意更深。段云杨是故意的。从楚铭闯进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无论楚桐是否拦得下他,楚家都难逃责难,除非他二哥亲手擒下楚铭,洗脱合谋之嫌;或者楚铭束手就擒,答应与他合作。
这个男人,心思深到如此地步,顾采芙真觉得叹为观止。
心中愤恨,她抓着楚铭的收无意识的收紧,却被楚铭用力一握,抬起了眼看向他。触及那双清澈明璀的眼眸时,顾采芙心中的不安忽然烟消云散。
楚铭回握了她一把,启唇轻声道:“待会儿发生什么,都别怕。”说完,以剑相逼,将段云杨挟持着往府外走去。
将军府内登时大乱。
所有侍卫都汇集在三人周围,围得滴水不漏。可一见这般情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飞歌也被盈儿叫醒了,初时脑子还有些发晕,可等盈儿抖着嗓子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
她推开盈儿的搀扶,连发髻也来不及整理,披上外衫就匆匆赶了过去。
侍卫们纷纷让开。
当看见被利剑压喉的段云杨时,飞歌心中狠狠一紧,随即看见楚铭身旁的顾采芙,又被惊住了。
段云杨不慌不忙地道:“公主请进屋,这里不安全。”
飞歌一听,心中感动,眼泪顿时在眼眶内打转。她哽噎着嗓音唤他:“驸马,驸马你……”,蓦然打住了声音,心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飞歌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的顾采芙,话语里已然带着平日的气势:“顾棋师,本宫对你一直不薄。你何故要勾结他人挟持驸马?”
顾采芙神色认真地回她道:“公主,并非民女挟持他,而是他将我禁锢在此,不让我离去。”电光火石间,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心头像水草般疯狂蔓延。如果,我告诉了她我的真实身份……
飞歌一听她这么说,略微楞了神,随即恢复平静,又瞪着楚铭厉声道:“快放开驸马。”
楚铭默不作声,只将手中宝剑轻轻往前一送。登时几道殷红的血痕顺着段云杨的颈项流下。
飞歌瞧得胆战心惊。忙制止他:“别!你要怎样才肯……”
“公主。”段云杨声音低沉下去,不由分说地对周围侍卫道:“带公主下去。”
飞歌张嘴刚要拒绝,却在对上段云杨眸光的刹那,断下了所有的话语——
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里闪动的光芒,让人后背发寒。
奇~!飞歌满脸担忧的被侍卫‘请’了下去。
书~!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顾采芙忽然开口道:“公主,我的真名不叫顾采,而是顾采芙。”
网~!她没有去看,段云杨此刻的脸色,甚至无视了他射在她身上激烈颤动的目光,表情平静的仿佛无风无波的湖面。的确如阎王所言,他段云杨不配左右她两世的命运。她前世因他而死,今生绝对不再为他而活。
望着惊呆住的飞歌,顾采芙勾唇,笑得宛如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