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钟得禄故意拉长的声音在御花园中响了起来,众人跪拜在地,恭迎圣上亲临。
钟得禄手脚麻利地在主位上铺好毯子,后面又叠了两只软垫,确定足够舒服了,齐暄宜才坐下。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多才子,不禁又抬头看天,春光晴好,万里无云,接下来几日应该都不会有雨,但或许近来多梦,齐暄宜总觉得这青空白日,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有一道天雷劈下。
他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奇妙想法,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御花园里这么多的人,这雷也不一定就劈在他的脑袋上。
齐暄宜靠着身后的虎皮垫子,似还没有睡醒,半阖着眼,没什么精神,轻声道:“行了,都起来吧。”
钟得禄给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轻轻拍了三下手,便有数十乐工舞姬涌入进来,丝竹声飘响在百花丛间,彩衣的舞姬翩翩起舞好似神妃仙子。
先皇生前酷爱歌舞宴乐,后宫里豢养了许多伶人,这样的热闹齐暄宜也很喜欢,只是到他登基的时候,国库私库全都见了底,宫里养不起这么多人,他忍痛将他们遣散了大半,后来抄了几个重臣的家,库房这才富裕起来,闲来无事就招来这些伶人为自己歌舞一番助兴。
不过此前,因为知道古往今来亡国之君的下场没一个好的,所以齐暄宜行事还算克制,如今不一样了,反正他早晚是要离开此处幻境,应该及时享乐才是。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人死了,钱还没花完,他才给自己搜刮了两座小金库,说什么也要在走前给祸害完了。
这些歌舞齐暄宜看了千百遍,舞姬们抬起手,他就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转几个圈,平日里让他们来烘托个氛围是挺不错,今日齐暄宜却觉出几分腻味来,这么多人加在一起好像都不如那位萧公子好看。
钟得禄跟着齐暄宜一起偷偷瞄着那位即将要入主关雎宫的贵人,陛下的眼光的确很好,这位萧公子生得实在好看,风姿出众,谦谦如玉,又是兰陵萧氏出身,这要是走在街上,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家芳心暗许,可惜被陛下看上了。
齐暄宜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对着萧鹤的那张脸吃饭都愿意多吃几口,不过他所看的方向并非只坐了萧鹤一人。
他那一双桃花眼本就多情,不少才子察觉到他的目光,都以为陛下是在看向他们,不禁更加注重起自己的言行举止。
席间有位白衣的公子就觉得陛下是在看他,但又不好直言出来,这多少要显得他脸皮略厚,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跟同伴委婉道:“柳兄,你有没有发现,陛下一直往我们这边看?”
同伴当即道:“想来是陛下听闻了赵兄你的才名,想要见赵兄你一面,今日我们有幸能来宫中赴宴,来沾了赵兄你的光。”
那白衣公子被吹捧得心中十分熨帖,面上仍是一副谦虚之态,道:“哪里哪里,我看是陛下读了柳兄你不久前写的那篇《黄鸡赋》,对柳兄你大感兴趣。”
这几位才子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吹捧起来,憧憬着自己能得皇上的青睐,一飞冲天,伴随着伶人清越的歌声,席间一片欢快,萧鹤坐在他们当中,并不做声。
春日明媚的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木,那些斑驳的光影落入盏中的酒水里,萧鹤低头看向酒杯里的影子。
前些时候朝廷派发下去赈灾粮款遭到叛军劫掠,一十万石粮食最后剩得不足三万,真正到了灾民手上的更是少之又少。萧鹤这一路走来,见过无数凄惨的景象,关内关外赤地千里,苍生受难,易子而食,而这京城之中十里繁华,锦绣成堆,仍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今日来宫中并非他的本愿,他原是打算称病不来,只是昨夜收到他的未婚妻来信,信中说她的堂兄在宫内当差,近来突然失了音讯,听闻皇帝请他进宫,所以想让他打听一一。
萧鹤应了下来,进了宫来。
年轻的皇帝单手支颐,靠着柔软的垫子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婆娑的树影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眉心那一点红痣愈加鲜艳。
钟得禄见状,忙抬手给下面的伶人打了手势,那些吹拉弹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久后,偌大的御花园中就只剩下虫鸟之声。
清风拂过枝头,雪白的花飘落下来,齐暄宜睁开眼,伸手拿开额头上的花,瞧了那些人一眼,兴致寥寥道:“都散了吧。”
这场兴师动众的盛宴就这样草草收尾,众多才子均是一头雾水,陛下今日在御花园设宴究竟为何呀?他们为此连夜准备多篇精彩的诗词文章,这是一个字都没能用上!
萧鹤随众人一同离去,宫中规矩繁多,他正想着该如何探听到未婚妻堂兄的消息,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萧公子请留步。”
萧鹤停下脚步,站定转身,见一矮矮胖胖的中年太监向自己快步走来,萧鹤认得对方,这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不知他来找自己是有何事。
“公公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钟得禄笑得脸上好似要开出一朵花来,他道:“萧公子,是陛下想要见你。”
萧鹤心中疑惑那位陛下怎么会注意到自己,这于他而言多半算不上是一桩好事,可他身后的一群才子们却是酸溜溜道:“原来是这位萧公子入了陛下的眼啊,不知您有何大作,能否拿出来给我们品读一番啊?”
萧鹤没有理会这些人,他问钟得禄:“不知陛下此时在何处?”
钟得禄道:“陛下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大人,萧公子你先跟杂家来吧。”
萧鹤跟在钟得禄的身后,一路上都在思索那位陛下的意图,他下意识以为钟得禄也会把他带到御书房去,走到半路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去御书房的路。萧鹤出言问道:“这好像是去后宫的路,在下过去怕是不妥吧。”
钟得禄转头,仍旧是满脸的笑意,他对萧鹤道:“萧公子请放心,这是陛下吩咐的。”
听到这话,萧鹤更放不了心,皇帝让他一个男人到后宫去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跃下青色的瓦片,蹦蹦跳跳落了一地。
“关雎宫?”萧鹤站在石阶下面,仰头看向头顶的匾额,他淡淡问道,“钟公公,陛下是什么意思?”
钟得禄道:“萧公子,陛下的心意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随意揣测的?您就安心在这儿等着陛下来吧。”
四周宫人往来匆匆,远处宫墙之外有侍卫巡逻,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萧鹤收回目光,抬步走进关雎宫。
钟得禄见他识趣,也很高兴,赶紧到了御书房里回禀齐暄宜:“陛下,萧公子已经到了关雎宫。”
齐暄宜无聊地趴在桌上,听到钟得禄的话稍稍来了些兴致,点头道:“朕知道了。”
他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好奇怪啊。”齐暄宜挠了挠头发,明明师父没在身边,也不会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但他总觉得出去后得被他师父教训一顿,心里莫名发虚。
钟得禄见齐暄宜皱起眉头,狗腿问道:“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奴给您叫太医来?”
“太医就不必了,”齐暄宜坐了回去,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对钟得禄说,“你去给朕找两本龙阳的图册来,朕要好好观摩管观摩。”
实不相瞒,他还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要怎么荒淫无道,从前他在皇宫里头看的都是男女之事,还觉得无法理解,这有什么意思?
而且在幻境外他见过他师兄被好多美丽多情的女子追求,但他一概不理,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那是桩好事,他师兄干嘛要跑呢?
齐暄宜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还有断袖分桃这等妙事,事情突然就变得有趣起来。
他心血来潮在御花园中设宴,请了诸多久负盛名的风流才子来,然能入得他眼的少之又少,好在还有一个萧鹤,让他觉得这样宴会没有白开。倘若那些个想要夤缘而上的才子们早早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他们还准备什么诗词,有那个时间不如簪花涂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更容易得陛下的青眼。
钟得禄很快捧了厚厚一摞画册从外面进来,这些画册都是历代皇帝留下的精品,画风精致,惟妙惟肖,动作大胆奔放,水乳交融,还配有剧情,齐暄宜搓搓手,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期待万分。
反正要是不舒服的话,他就把这些画师全给砍了。
关雎宫内,萧鹤站在窗前,他望着庭中的海棠,神色冷淡,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齐暄宜进来时,见他静静站在一束春光里,整个人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不是此间中人。
他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微垂着眸,便要下跪。
齐暄宜免了他的礼,心想直接上床似乎少了点情趣,便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你叫萧鹤?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萧鹤站在原地,垂头规矩答道:“这是家父取的名字。”
“令尊喜欢鹤?”齐暄宜问。
萧鹤道:“不是,家父很喜欢一句诗,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朕知道这首诗。”齐暄宜点头说。
他师父同他讲过,好像是感慨人世间的沧桑变化,他听不懂,也完全没办法体察到作者的心情,只记得那天下午的挂满糖霜的奶酥很好吃。
齐暄宜赶紧止住自己的思绪,不能再回忆下去了,再回忆下去他就没法下手了。
正好此时,萧鹤问他:“不知陛下召草民来是为何事?”
“你想知道啊?”齐暄宜坐在床上,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开心,对萧鹤招招手,欢快道,“来,把衣服脱了,我们床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