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双龙镇的街上,有一种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的自危感,如果不是看到八月在我旁边,我甚至会为自己突然那么冲动的离开庄生他们感到后悔,这是一条根本没有路的路,而我却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黑漆漆的夜里,我离开了双龙镇,来的时候我是穷光蛋一个,走的时候也是倒霉蛋一枚。但我还会牵挂着这里的蔡婆,一个外表严厉却异常慈爱的老人。我也会记得罗大哥憨厚、直爽的笑容。我也依然庆幸能在这里创建了我的阿香婆,我为它留下了无数辛劳的汗水。而那个叫作夏清的丫头,则成为我的伤疤,一道新鲜的凌厉的带着血印的伤疤,连带着她的名字一起镌刻在我的心上为一个人付出的越多,便越会体会出那种伤痕累累的爱恨纠葛的深沉的痛苦,无以言喻。我知道,那道疤痕会随着我继续流浪的日子颜色加深,掉了硬壳,然后被逐渐尘封在心底里,不再提起。
一直都挑拣人烟稀少的地方走,饥渴时刻伴随着,我不得不在路上偶尔敲响农家的房门借一口水喝,讨一口饭吃。所有的朝代里,百姓们都是最善良的,对于像我这样的流落到她们门口的女子,没有人吝啬那一点米粮。
一对老夫妻,大约有六七十岁了,两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死了。他们极力的要我留下来,“年轻的姑娘家,到哪里去都不安全,你就留在这里吧!”老婆婆一边替我盛了一碗米糊,一边劝解我。
我看着那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苦笑着摇头。
就这样向前走着,遇不到人家的时候渴的难耐,见有结了冰的水沟,我就敲掉一块冰来含着,而八月更是迅速的瘦下去了。
前边终于到了一座县城,我进了城,和八月所到之处,引来周围人们的纷纷侧目和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戴着那么丑的面罩?跟在他后边的是狼还是狗啊?”
“是啊,真是怪人!从来没见过,估计是从外边来的。”
我不管人们的这些议论,已经三四天没吃饱肚子了,我得想办法填饱肚子,城里人多,或者可以再想个谋生的手段。
街道很宽,可以并排跑四辆马车,两旁包子铺、点心铺林立,我闻着从饭店里飘出来的香味,使劲咽咽唾沫。
人在饥饿的时候不能闻见或看见食物,否则会加重对饥肠辘辘的肠胃的刺激,那种滋味很难受。在香味对我的肠胃的不断刺激下,我已经有了去包子铺打劫的冲动了,不过,理智的力量终于战胜了饥饿的折磨。好在我还有一点常识,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吃的。和旁人打听了一下,我就直奔县城边上的土地庙去了。
每个地方的土地庙都是四时鲜果供奉不断的,虔诚的人们总是希望土地爷能保佑他们丰收富足、六畜兴旺。
眼下已经是年底,正是人们年节上供的好日子,庙里人不多,我一眼就看见香案上摆着的时令蔬果和各色点心,现在天还早,要到晚上才能出来吃了。我耐着性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等太阳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下了山,烧香许愿的人陆续都回家了。小庙的光线不好,太阳一落就昏暗模糊,周围也静下来了,我终于可以开吃了。虽然在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点心悸,但是八月在旁边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没有了顾虑,我甩开腮帮子,替土地爷享受了这些鲜美的供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我打着嗝,心想反正今晚也没地方睡,就在这里凑和一夜得了。躺在土地爷塑像的背后,心想着明天实在不行就行乞算了,好歹是一条出路。
打定主意,上下眼皮一合,我就开始爪哇国之旅了。
沉沉的睡梦中,仿佛有人说话,我一惊,坐起来了。从塑像后边偷偷探出脑袋,见香案前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还在聊天,一盏油灯在香案上闪着微弱的光。这两个人衣杉褴褛,看样子是乞丐。八月估计又出去夜游了,我们俩现在各管各,谁也管不了谁的肚子。
一个人说:“奇怪,今儿个这供果让哪个偷嘴的吃了?还有跟我们抢饭食的呢?”
另一个人说:“是啊,以后早点来,别再给偷嘴的留时间。”
“哎,哥哥,你听说了吗?今天城里来了个怪人,咱们兄弟也都在议论他呢。”
“有什么好议论的,都是长舌妇。”
“你听我说呀,那怪人戴着一个古怪的面罩,牵着条狗,不过更象条狼。你说,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也没有让老爷子满意的,我看这没准行。”
“哦?这么说,还真是的,不过得老爷子过目才行。”
“恩,要我说,咱俩先偷偷弄给老爷子看看,行了就留下,不行再送走。”
“这样不好吧,老爷子再三交代不要马虎,不要有纠纷,我看咱俩明天先出去访访他,说不定也能讲的通。”
我听的明白,这是在说我呢,只是不知道这俩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情况不明,我还是小心点好。我屏气凝神注视着他们,直到俩人吃完,一前一后走出去了,我才又躺下。
吃得饱,才能睡得着,我这一觉就是大天亮了。第二天,我从供桌上蹦下来,准备开始去尝试行乞生涯。
看见过很多乞丐,年老装可怜或者真可怜的,年少的抓着人的腿脚死缠烂打跟人要钱的,残疾断腿血肉模糊旁边打着告示牌的……总之形形色色,我从不可怜他们。我觉得,但凡有一丝气力便不能这样双手朝上,这样的人很无耻。所以,现在对于自己即将开始的无耻行为思想上还很是放不开,左右就迈不开腿出门。
八月回来了,那家伙居然不知从何处逮来一只野兔子,邀功似的扔在我旁边,还巴巴的围着我转。我在它的头三下,表示夸奖它,本来还担心行乞这活自己干不来,这下有了好的由头了。
我把香案收拾干净,又找了一条草绳拴住了兔子腿,看见天大亮了,得赶在没人来的时候赶紧离开。
我手里提着一只兔子,找着一个城墙边的空地,看见两边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个地摊,这里肯定是不怎么惹人的地段,也别跑热闹的地方去了,卖只兔子就在这凑和吧,省的招眼。
拣了几根树枝,将左右两边的界限摆好,大致给自己圈了个丈八宽的地界,又把那只兔子摆在眼前,然后让八月坐到我身后,开始了第一次练摊。
我要卖这只兔子!
刚刚圈定自己的地盘,就见两边摊位的人不时冲着我这边瞄,也有好事的跑过来在我前边看着。
刚站了位置没一会,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两圈了,个个瞪着牛似的大眼,好象我是外星动物。
这么多人捧场,我干脆来段吆喝:“各位父老,我因家遭变故流落此地是啊,这变故可大了去了,身无分文,不得已借此宝地筹个吃喝,昨天晚上刚打的野兔,有愿意尝鲜的就谢谢捧场了。”
我话刚落,就听见一人问:“你这兔子多少钱?”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多少钱卖:“全凭您,给多我不嫌多,给少了也不嫌少。”
平时多看点古装片武侠剧的还是非常有必要,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的上。各位看官瞧我这老练的脱口秀,肯定以为我是老江湖了。
我正暗自得意,从人群外围挤进来一个人,歪戴着帽子,斜挎着一把刀,走起路来两个膀子乱晃。
我以为他要买这只兔子,热情的招呼:“这位大哥捧场了!”
谁知,他抬脚就冲我揣过来,还好我们离得没那么近,我赶紧闪身躲开。这人估计喝多了,一脚没收住,自己倒趴地上了。
“我说你哪来的,懂,不懂,规矩啊,拣俩树枝,整只破兔子就跑这儿圈地盘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大爷我的地盘啊?”那人胡噜着衣服爬起来,斜着眼看着我,撇着嘴说。
我登时明白,很多地方的地盘都是有人罩着的,所以我有些胆怯,不知该怎么应付他。
那人见我似乎很软弱,更加有恃无恐,猛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襟。
“臭小子,跟你说话你装聋,赶紧给我滚听见了吗?要想继续留下也行,一天孝敬我一只兔子。”他说话酒气熏天,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冲进鼻子,熏得我一阵恶心。
身后的八月突然蹿起来,将那人的腿弯处死死咬住,他“哎呀”一声放了抓着我的手,要去抽身上的刀,等他拔出刀来,八月就要吃亏。
“好养的,八月!”我大声喊道,示意八月别留情。结果,那人被扑倒在地,胳膊和腿鲜血直冒。
我怕不能弄出人命来,便唤回了八月。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边走边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我。围观的众人发出“啧啧”的赞叹。
一位大伯低声说:“这恶霸就该这么收拾。这条西泉街以前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你看现在还有几家商铺啊?自从县太爷请了这个恶少的爹当师爷,我们这些生意人就没好日子过了,辛辛苦苦赚的钱被他拿去一大半,这回,你可给我们出气了。”另一大嫂则劝我:“你还是赶紧走吧,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是吧,就一县衙师爷的儿子就这么牛啊,这师爷也太不咋地了,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来。他还和我是同行,真是丢人啊。
不过,一个人横行霸道这么久了,居然也没有人出来反抗,怯弱就是邪恶的催化剂。
我冲着周围的好心人点了点头,若无其事的将我的树枝摆好,重新把兔子摆地上,继续卖我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