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易沉楷到公司的大厅里,对看着那些等待退款的人说:“你们放心,就算我把华易的固定资产全部变卖,也会把钱还给你们。”
他的眼神,不抑郁,不暴躁,平静而肯定。
说完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坦荡的背影。
上了十楼,迎上那双等待他的眼眸,两个人看着对方微笑。
大不了重头再来,只要他还是那个自信的易沉楷,只要她还是他的画儿,总有一天,失去的都会重新得到,甚至更好。
就在这时,电梯门的开了,他们转过头去,看见魏庭走进来。
易沉楷怔了怔,从出事那天起,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魏庭。想起魏庭曾经说过的,站得住就站,站不住就走。他一度曾经在心里苦笑着怀疑,魏庭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决定背弃他。
魏庭的头发有些乱,西服的臂弯处,满是皱褶,似乎已经连续穿了好多天。而他的眼睛里,密布血丝。
“你这是怎么了?”苏画担心地问。
魏庭疲倦地一笑:“我去讨债了。”
“讨债?”易沉楷和苏画异口同声地反问。
魏庭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易沉楷:“这几年华易在外面没收回来的欠款,能要得回来的我都要回来了,有大概八百多万,支票和转账单在里面。”
易沉楷愣住,魏庭也不太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手伸出来,大概是想拥抱一下易沉楷,却又觉得别扭。最后,手落在了易沉楷的肩上,拍了拍:“易总,大不了以后你开公司,我还给你当副总。”
这句听起来平淡的话,却比任何一句表白都来得情谊厚重。
苏画的眼睛热了,抹了下眼角:“到时候我给你们两个老总当秘书。”
三个人都笑了,眼神里的温暖,温暖着彼此的心。
魏庭拿回来的八百万,对现时的华易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是这至少让易沉楷有了个缓冲。
易沉楷和魏庭,开始在外面四处筹款,但是一次次地吃闭门羹。到了这般境地,以往那些所谓的朋友,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道义,谁又会雪中送炭?
每天他们晚上回来,都是相对苦笑。
李总暗中闹得更凶,恨不得即时即地把易沉楷逼上绝路。
就在易沉楷开始考虑为华易找买家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戚宗胜打来的。
“戚叔叔。”他叫了声,现在面对父亲的朋友,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华易,毕竟是他父亲一生的心血。
“我刚刚听易老师说了华易的事情。”戚宗胜叹了口气。
易沉楷沉默。这些天来,当华易的灾难铺天盖地而来,想到易家奇决裂前说过的那句话:“华易好也罢,倒也罢,都和我再无关系。”他便宁可自己咬牙挺着,也不愿意将目前的困境,对父亲说一个字,或者寻求一点帮助。
“沉楷,你这个孩子,真的是太倔了。我跟你爸爸,是几十年的朋友,又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要自己撑着?”戚宗胜的语气很沉重。
易沉楷无言,心里有些感动,在这个时候,还能够听到这样的话,已经是可贵。
“你现在大概需要多少资金才能转圜?”戚宗胜问他。
“不用了,戚叔叔,我……“易沉楷推辞。
却被戚宗胜打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华易破产?“
“一个亿,够不够?”戚宗胜见易沉楷不说话,直接问他。
易沉楷心里一振,此时若是有一个亿,华易便能起死回生。然而生意场上,怎么能让人家白帮忙?
沉吟片刻,他提出来:“戚叔叔,就当您为华易投资了一个亿,我给您华易的股份。”
戚宗胜却拒绝了:“这钱我是因为私人关系借的,不要和公司运营扯上关系。”
此时此刻,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义薄云天。易沉楷心里的某根紧扣着的弦松开了,他低声真诚地说了句:“谢谢你,戚叔叔。”
戚宗胜在那一边爽朗地笑:“沉楷,既然你叫我叔叔,又何必这么客气?钱你尽管拿去用就是了,不够我再补。”
但是易沉楷还是坚持:“到时候华易赚了钱,会加上两分的利息还给您。”
戚宗胜无奈地笑:“真是拿你这个倔孩子没办法,行,就当我借给你的。我也相信,只要你这一口气缓过来,一定能够东山再起。我一直都非常看好你,沉楷。”
“谢谢。”此刻易沉楷能够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结束了通话,易沉楷立刻兴奋地跑到外间,去跟苏画分享这个消息。
苏画听说华易有救了,开心地差点跳起来。可是,戚宗胜的名字,却又让她的心里,轻轻地咯噔一声,他是戚安安的爸爸啊。
转念间,她又责怪自己,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幺小心眼。
一亿的资金,很快打到了华易的账上。易沉楷立刻根据环保部门要求的标准,更新现有的污水处理设备。同时,向宁城政府承诺,新建的厂,将会采用同样的污水处理设施,保证排放级别。
华易员工的股份,易沉楷全部退清。
做完这一切,易沉楷松了口气:现在,他就只欠戚宗胜一个人的债了。
而李总,自知已经没有在华易呆下去的可能,灰溜溜的辞职。他走的时候,易沉楷并没有刁难,只是站在窗边,望着他从华易大门开出去的车,阴沉地笑:
收拾他,不用这么急,总有时候。
易沉楷的努力,加上戚宗胜和易家奇的明里暗里相助,华易很快就风生水起,停业令在十月底解除。
苏画建议易沉楷,在重新开业这一天,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庆祝华易的新生。魏庭也在一边笑着赞同。
易沉楷想了想,点头同意。
既然是庆祝新生,那么当然应该让在最危急的时刻,拯救了华易的人,共同来见证。
他打电话给戚宗胜,邀请他来参加这个庆典。
戚宗胜欣然同意,却又问了句:“我能把安安也带来么?”
易沉楷一愣,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把戚安安从他的家里,气得冲出去。
“好的,让安安也一起来吧。”他有点尴尬地答应。
当他告诉苏画,戚安安也要来的时候,苏画嘴角的笑意,有短暂的凝结。但是,她很快又恢复过来:“好啊。”戚安安,毕竟是华易恩人的女儿。
戚安安在第二天和戚宗胜一起来到华易。她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怯怯地跟在她爸爸身后,自始至终,不敢抬眼看易沉楷。易沉楷在心里对戚宗胜有些抱歉,曾经那样对待他的女儿。
当苏画把茶水端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嚣张地说她从来不喝纸杯里的水,反而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让苏画一怔,心里对她的态度也和缓了些。
十点,仪式开始,所有人来到华易的会场。
入座的时候,易沉楷坐在最中间,戚宗胜坐在他的右手边。他左手边的那个位置,他没有安排任何人,而是空着。
那是属于他父亲的位置,今日,他本该请他来。
戚宗胜明白那个座位的意义,按了按易沉楷的肩:“父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易老师为了你,这次几乎是拉下所有的面子,到处奔走。”
易沉楷的心里沉甸甸的,点了点头:‘等忙过这一段,我会回家看他的。“
血浓于水,感情终究不可磨灭。
仪式很短,但是易沉楷却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一点他曾经忽略了的:他看到了那么多真心支持他的眼神和笑容。其实回头想想,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新进的这一批人,虽然没有人站出来,为他振臂一呼。却一直默默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抛弃,不放弃。
“我会带领大家,一切走向更好的未来。“
这是易沉楷发言的结束语,也是一句诚挚的承诺。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在一边记录的苏画,眼眶又湿了,她咬了一下手中的笔头,笑自己:在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怎么还这么爱哭?
庆典完了,一行人回到十楼。戚宗胜的电话响了,接完,他抱歉地告诉易沉楷:“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不方便带着安安,能不能让她在这里留一会,我晚点再过来接她?“
易沉楷赶紧同意:“没关系。“
戚宗胜走了,易沉楷坐回到办公桌前工作。戚安安像个沉默的木偶,一直低着头。
气氛太尴尬,易沉楷只好出言打破:“安安,你渴不渴?“
易沉楷是第一次这样温和的对她说话,戚安安一颤,眼泪冲出眼眶。
易沉楷看见她的眼泪,愣住。
戚安安不说话,紧咬着下唇。
她想起自己从小是怎样地仰望他,是怎样一次次地厚着脸皮和他亲近,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她还想起那天在他家里,看到的那双白色高跟鞋,还有易沉楷是怎样把苏画,介绍给他的妈妈。
她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易沉楷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安安。“
她却一下子扑到易沉楷怀里,紧紧抱住易沉楷的腰。
易沉楷僵住,手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而戚安安,当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原本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呜咽。
苏画听到了,站起来走到门边,却在门缝里,看到了他们拥抱的姿势,心里的疼痛,袭来得那样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