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小眼望着老李嘴角那两块随话语微颤的肉,呆眨了下,想着这往主人饭菜内捡菜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自己从王那里得了什么好的,也没往他这里少送,瘪嘴正要不高兴,狭窄视线才扫见砧案对面的范素芹,回思印象中那夜扶烂醉的王入新人房见到的那位长发掩面的女子,不由惊慌失措低头作揖:“王……王妃,奴才失礼。”
王府里仆人几百位,除了常在身边的那些婆子丫鬟,范素芹也记不得谁是谁,更不用说奴仆了,而她自进着王府就没习惯过被人这样慌慌张张地行礼,就像她是个吃人的老虎一样,瞧见这样的慌张她不由也慌张起来:“你是?做什么?”
小仆一时没会出范素芹的意,抬头纹微皱,眯眯小眼偷望见范素芹一脸疑问的神情,才略有明白:“奴才是王身边做事的宝墨,奴才回来给王取午食。”
范素芹浅浅叹了声:“王……”又思问:“王在哪里?”
宝墨依然低着头:“王在礼部。”
范素芹有所明白:“他,午时不回府吗?”
宝墨在赵汣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仗着赵汣的势,他的胆早已撑大,这见着范素芹徐徐问话,他也就镇定了神:“回王妃,是的,王平日午时皆在礼部用午饭,晚时才回府,按理尚书是可以偷闲回府用饭午歇,不过王觉着来回甚是麻烦,故每日午时让奴才回府用了饭,再将饭食送去。”
宝墨说得如此清明,范素芹明白道:“那你去用饭,别耽搁了给王送饭。”
“是。”
宝墨轻快落话,老李朝范素芹尴尬提起嘴边两块垂肉一笑,瞧向身旁一个年轻厨子:“给宝墨盛菜。”
老李道话间,宝墨绕过砧案到范素芹身边点了下头,就快步出了厨房,老李随后到厨房门边唤了一个粗使丫头将赵汣的食盒备过来。
不多时,一个粗憨的丫头手提一个三层长方形的雕花红木食盒入了厨房,她朝范素芹福了身,老李就令她将食盒放在砧案上,又令她将一托盘准备好的饭菜端去仆人食房给宝墨。
老李让一个清瘦的年轻厨子将食盒拆开,便让其他厨子拿来几块干净青瓷盘,然后将几块冰糖猪脚和冬菇焖鸡摆上同一青瓷盘里,范素芹见大碗内是猪脚还剩下许多:“这只放三四块如何够?”
老李边将摆好冰糖猪脚和冬菇焖鸡的青瓷盘放入一层食盒中,不慌不忙:“那还有鱼和蛋羹,王用不了那么多。”
范素芹寻思蒸鱼做了两条,蛋羹蒸了两碗,鲜藕排骨汤炖了两盅,方好给自己和王,这些冰糖猪脚和冬菇焖鸡应也是只做予自己和王,可做了这么一大碗,自己一人也吃不了那么些,不由想起宝墨方才的嘴馋道:“给宝墨送些去。”
老李将一盘拌三丝放进与那盘冰糖猪脚和冬菇焖鸡同一层食盒里,连忙:“王妃,往后我不给他捡菜了。”
范素芹浅浅一笑:“不打紧,如此多的菜用不完倒可惜了。”
老李踌躇着让一个正在打理砧板的厨子唤个杂役进来,依着范素芹的意思挑了几块冰糖猪脚和冬菇焖鸡让杂役送去给宝墨。老李令他人做着这些,但手里的事始终没停下来,按着顺序将一盘桂花鱼和蛋羹摆在了食盒的二层,把一碗压着个馒头的二两米饭和一盅鲜藕排骨汤放到了最上层,范素芹见食盒备好想起问:“有没有黄瓜?”
老李思了下:“有。”
范素芹:“洗上一条,挂着皮切成段,想来猪脚吃多了会腻,黄瓜可以清清口。”
“是”老李应下,就令一个厨子洗了条黄瓜来,切成段放在了冰糖猪脚的边上,然后把食盒完整地叠落起来盖好,待宝墨用完午饭来到厨房将这沉甸甸的食盒提去位于宫中的礼部。
17
第十七话 ...
东风化雨草木生,细雨绵绵数日无断绿了庭院一片春。
那日后,范素芹每日中晚皆到厨房帮厨,以慰自己闲来无事的日子,甚至连这绵绵雨天里也一日不落,老李和其他厨子已能泰然的和她相处不再那么战战兢兢,而帮厨以来有件事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以她所知厨房分为前灶、后灶、中砧案,前灶由老李掌厨做的饭菜为主人的饭食,后灶是其他几个厨子为仆人分做饭菜所用,每顿前灶的菜色皆有那么些是备了三四人份,却在用时总能见到那些菜色少去几许,但这事她只在心里这么奇怪着,终没向谁问出口,就怕自己乱管着什么让人觉得寒酸了,倒安抚自己,反正不过是饭菜,上下好几百张的嘴,或许就是有那么几个宝墨也不一定。
窗外雨丝不绝如缕迷蒙了春夜的惆怅,红喜黯然的静寥空闺内,范素芹独坐在映着红烛的芙蓉床帐内埋头缝着一件月白中衣,这件中衣是她出阁一个月前娘亲手做的,却被丫鬟在腰间洗破了个洞,如今在王府吃穿皆无忧,她还是有那份不舍的心,本想让小葱洗澡回来补一补,可左等右等不见小葱回来,她在房内坐闲了就拿起针线篓子自己缝了起来。不过她的手举着菜刀倒灵活自如,拿着针线便笨拙了,穿针引线已费了她不少劲,这会一手拿扯着针线,一手撑着那破洞口,大眼微眯凝神望着那破口,谨慎地下着每道针,可那线仿似不受她控制般歪七扭八地纠结在一起,眼看着那针眼被越扯越大,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泄了气地将手里的中衣放在了床上,直起弯累的腰挺了挺,站起身踱步出了床洞,靠到了半开着的花窗边,推开一扇窗门,将一手伸向窗外,不由喃喃:“雨停了。”心中惦着小葱洗个澡这么久还不回来,脚步随之辗转出了房,止步在厅门边遣了一个候在门边的丫鬟小月去仆人浴房瞧瞧小葱。
见那被差遣的小月离去,范素芹原想回房,就在脚步挪动间,她将目光落在了南边的房脊上,脚步就不动了。那座房后的院落是赵汣的书房,她与他之间看似隔着一处院落,却若是在千里之外般,他搬出正屋后便再没搬回来的意思,甚至她与他已二三十日没照过面了。
雨后清新的清风拂着范素芹的脸,仿似将什么送入她的心中——
那漆黑的屋脊后,他在做什么?是那丫头在伺候他吗?
范素芹随着心里猜思迈步出了屋,方下了屋檐下的台阶脚步就缓住了,她赫然发现自己想去瞧他,可她的矜持不许自己过去,她不想再去瞧他冷漠的眼神,再去领略他那颗嫌弃她的心,再去被他冷冷的伤害,脚步向阶梯内转移,她侧着身,心里又嘀咕起他现在应是和菱角在一起,那丫头敢仗势,不就是因为他护着,他们若亲密着,恐怕有朝一日那丫头真会成了王妾……
脚步回转院门,范素芹低着头,快步行过湿滑的地面出了屋院。
…………槑国出品?安冬所著?华丽分隔?盗者退散…………
范素芹进了屋院外的房巷,摸索着夜路入了与屋院相隔不到半里的跨院花园脚步便慢下,蹑迈着穿过一道拱形园门内,只见一座屋内透光的飞檐反宇房阁立在环抱的树影中,她踌躇留步在拱门后的院中,眼望房阁前那八扇闭着的花窗,她忽然觉得就这么进到房内有些唐突了,方想回头离去,目光悠悠转移间就见房阁门口一个丫鬟一脸透着方从打盹发呆中回神的惊慌向自己福身,为了不让这丫鬟感到自己来得唐突奇怪,她走向房阁台阶,朝那丫鬟随意悄声低问:“王,在吗?”
丫鬟对范素芹的到来没来得及思虑,徐徐低头恭声:“在,奴婢去通报。”
范素芹犹犹豫豫嚅了嚅嘴,落下:“不,不必了,我,我进去看看。”脚就朝门槛迈去了,那匆匆的样子就像不愿留给丫鬟考虑的时辰。
范素芹入了阁,借着梁上宫灯望见厅中一张摆在八宝屏前的黑檀雕花宝座上无人,便轻蹑着步寻着侧室的方向而去,阁内静悄悄的,静得范素芹都不敢轻松迈步只怕会把赵汣从里屋扰出来,她觉得那样自己会无地自容,因自己来得实在太唐突,太莫名了,可既然进来了,那么就悄悄窥他一眼在离去,也算对自己来此有所交待。
厅后房廊边上一道门内透着隐隐的光亮,范素芹向门边迈了几步朝门内窥望,就见门内是一间宽阔雅致的阔室,室内铺着张毡毯,较靠近门的地方摆着道四扇墨屏,屏风后隐隐可见书案书架,她见这房内点着数盏烛火,想必应该是有人的,可细细听来又无人活动的声响,她掂着心,提起一边裙角迈入室内靠向屏风,立在屏风沿上,向屏风后望去,见着屏风后是张红木罗汉床,看上去有些像原本摆在正屋的那一把,赵汣就卧在一侧扶枕边偏头闭着眼,一只手伸在罗汉床外,手臂下落着一本书册,瞧着就让人明白他应是看书看累了才睡着的。
范素芹脚步轻动本想离开,眼眸望见书案后的椅背上挂着件蓝缎子裾衣,她想应将那裾衣为他盖上,好歹如此也不至于染上风寒,脚步随心思轻迈就已靠上书案后的椅子,她取了那件蓝缎子裾衣返身回到罗汉床边,轻轻地将打开的蓝缎子裾衣落在了他身上,俯身近望他那犹如雕琢优美的侧脸,不由将目光逗留住了。
这样祥和的睡脸多好,恬静中带着温和,仿似也非一个冰冷的人,可是……
赵汣弧线如琢的眼皮子动了动,很快将身翻正,范素芹见状惊了凝思的神忙直起身来急骤骤移步躲到屏风前,心跳脸红脑中挥不去他英俊的脸庞,一手握拳紧把手扣在自己胸前,耳闻屏风后有窸窣的起身声,伴着威严落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