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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第四十五章:程序合法

作者:滚木擂石 字数:7273 书籍:明歌

  【请牢记本站域名“ ” ,或者在百度搜索: 三联文学网】 斜阳中的咏归城,仿如一幅瑰丽的版画,映衬在世界的尽头,使得苍凉的大漠,不再冷酷而又漠然。

  背对着轻薄的黑色剪影,顺着万丈霞光的指引,一队由100匹骆驼和100匹战马组成的队伍,正在向着东方行进。队伍左侧的远方,依稀可见一片片的胡杨林,灰暗的绿色,却带给这个世界一线生机。偶尔有风,卷起一股黄沙,从队伍右侧扑打过来,几匹骆驼嗷嗷的扭着头叫唤两声,随即被前方的缰绳拉扯着鼻孔,认命的低下头去。其余的人和马,都静默无声,稳步向前。

  骆驼只是被用于负重,那些战马和军士,却都是训练有素。几片枯草抽在一名赤膊大汉的身上,筋骨纠结的肌肉略略颤动一下,上面出现了几道浅浅的白痕,随即被黄土遮掩,古铜色的皮肤,颜色愈加浓重。大汉先侧头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随后拉紧肩上的缰绳,缰绳弯弯的尽头,是一名将军正闭目抱胸,端坐在军马之上,将军的脸色灰黄,神情沧桑,身子随着马匹的前进,一晃一晃,那原本鲜明的盔甲,如今已经黯淡老锈,然而将军的锋芒,却丝毫没有减弱。

  将军是黄得功,赤膊大汉正是马得功,因为小马是犯事军官,所以被直降为马前卒,且不再有骑马的资格,不过他倒是更乐于替虎山大帅牵马,这样的亲随角色,仿佛更加适合于他

  十天前,田雄毙命;七天前,曹变蛟、舒烨稷、刘惟敬三人到达咏归城;三天前,咏归城的权力交接顺利完成。今天,是黄得功返京、归乡之日。

  随着黄得功一行的离开,意味着咏归军正式归建,整个北海省的“行政代军管”工作正式启动。也昭示着,自万历朝即已呈现的“诸将拥兵自重”现象,正式步入尾声。

  朝动荡,朝令夕改,下面的人无所适从,为了最大的自保,人们会普遍选择某些依靠。草民的口粮生计,要依附进绅宦家中;书生的前途官运,要蜷缩在党魁座下,当兵的性命身家,要听从于主将的选择。

  当这样的选择达到级数,就会形成一个又一个政治上的暗流,于是党派也就产生,文官需要金钱去拉拢武将以求自保,于是官、商、兵便互相勾结起来,形成规模后,再进行反向操作,去扫除异己。这,也就是党团倾轧。

  要想彻底解决武将们隐性自立,就要解决党派纷争,要想解决党争误国,就只能从根源上入手,并且这个方法其实非常恶俗化,那就是从“改革科举制度”上入手。

  中国历史上的国家统治阶层只有两个来源:皇族、及开国元勋。这些家族永远高高在上,并且通过“特权继承”来永久掌控国家权力。

  当然,统治阶层通过血脉传承来保证的稳定性,非常之差。由于先天遗传以及后天溺爱等原因,会不可避免的出现疯、癫、痴、狂等生理现象。因此不要指望这些人成为国家机器的实际操控者,因为这确实属于痴人说梦。

  那么为了规避这个漏洞,皇族及勋贵集团,在自己的权柄之下,凭空利用科举创造了士子阶层。

  首先,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就是在保护统治阶层的自身利益,所以需要大量辅助性人才来进行打理。而这些人总要通过一次相对公平的选拔来进行能力上的区分,于是科举诞生。

  其次,永久性的特权阶层,最好仅仅保留皇族一家为好,毕竟农业社会所创造的财富是有限的,一个果子,是两个人平分好呢,还是一个人独享好呢?

  那么在开国元勋不可能都杀光的前提下(因为总要留几个目标一致的帮手),最好保证这个既成事实的特权阶层不要继续扩大。那么科举恰恰满足了这个条件:每三年一个循环,始终可以进行有效的新陈代谢;选拔的权力在皇族手中,总是可以做到规模可控;科举的选拔人群又是面向所有的草根百姓,一个平头屁民,能够衣食无忧且荣耀受人尊敬的过完一生,已经是踩了天粪的命运了!

  因此,通过科举选拔创造出来的士子阶层,永远超越不了皇族。

  最后,中国历史就是一部农耕文明史,农业文明所需要的,是稳定的社会结构,即成不变的程序化约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粮食收成不会发生巨幅波动。

  因此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黄巢李自成,他们一旦获得成功,依旧会选择这样的模式。因为这是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做出的最小危害的政治选择。

  但当历史的脚步,逐渐走到1644年的时候,中国政体,必须进行改革了。这点在表面上,是因为上天把小朱送给了这个世界的大明国。但在实质上,却是一个历史的必然选择。

  当东、西方的世界,通过海洋而紧密联系之后,西方那种自由、散漫、乐天、公平的思想,逐渐被中华民族所接受,且由于科技进步从而创造出极大丰富的物质条件,人们需要重新选择政体模式以配合新的经济条件了。

  皇帝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俗神话,他将作为一种象征,在国家之下带领全体国民,对有限或者无限的资源进行重新分配。并且为了保证物资水平始终维持在一个较高基准之上,就需要对各行各业的人员进行筛选,于是以丙榜、遍值学政、义师制度为代表的新科举制度,也就顺应出现。而为了保证国家之内对资源分配的充分主权,军队制度的改革,也必须进行。

  允许军人在积满功劳之后复员,其实正是军队国家化的重要特征。军户世袭制度,是为了保护军队的技战术水平,而不是保证某些特定阶层的永久利益。因为当职业兵、义务兵共同出现在战斗序列中,那些旧有的依靠军户制度来维持威严的将军们,将只能受命国家的领导。

  军队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国家内部全体阶层的共同利益。而不是仅仅是维护统治的工具。义务兵制度,恰恰满足了这点。

  以上,这些可谓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历经漫长的20年后,方才悄然到来,这样的改变,可以看成是历史的改变,也可以看作未来的变化。

  我们的崇祯皇帝小朱,作为这些改变的拐点,其内心中的激荡是难以言明的,归而总之一句话:

  当你看见了未来,你也就在改变未来。直到你永远无法阻止,直到,未来仍旧是未来。

  小朱并不是一个创造未来、改变未来的人,他也没这个本事,所以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无数个可能中,摒弃掉那个最坏的,只要不是被一个蛮族以剃发易服为借口而进行了一次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屠杀;随后因为毕竟是半路出家,没能领会科举制度的真正精髓,使得中华民族逐步陷入到僵化傲慢、固步自封的矛盾当中。最后被其他崛起的民族欺凌百年,沦落为第三世界。

  只要不是这个结果就够了。剩下的,就要依靠这个民族自己来进行摸索前进了。

  现在的民族自我修复机制,正在以无人能预先知晓的状态启动着,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一天,都是真正的明天,且明天永远美好。

  所以当黄得功携带着好兄弟田雄的骨灰罐,领着由总兵直降为亲随的马得功,从咏归城向着北京进发的消息传来,小朱深吸一口气,北京燥热的暑气,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并且有些心浮气躁。

  崇祯皇帝这个躯壳并没给小朱带来多大的好处,微循环障碍造成手脚冰凉,即便是盛夏季节,他也会因此而整天鼻涕长流。手脚肢体末端如果始终处于供血不足状态,人体的生理机能会相应做出反应,习惯性鼻炎,应该是小朱目前身体状态的最佳解释。

  而且还有一个困扰,那就是他总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风波,让本性懒散的他,始终难以享受到平反普通的生活。因为他是皇帝,浑身上下都透着终极权力之光,所以围绕着他的风波,都是基于利益所引发。

  今天同样如此,咏归城“行政代军管”的顺利开展,独目将军高恒波全面接管咏归军,咏归之上,还有北海都指挥使曹变蛟做统筹领导,这样的军事架构,可谓是完美。

  因为咏归兵不是曹变蛟嫡系,所以他不可能全面领导。而高恒波又是独目将军,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无论如何,也闹不出太大的乱子。黄得功作为咏归大帅,回到北京养老。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行政代军管”的成功。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关于咏归城,北京方面得到了两个不同版本的汇报:

  以张煌言、曹变蛟为主,参谋总部情报局为辅的正式题本,上报内容中的情感非常真挚!把咏归军思乡、畏贫的心理说得极为透彻,但他们仍然无条件交出了军管大权,可见这些健儿对国家的忠诚之心。

  题本中,还很详实的介绍了黄得功的战略构想:开通第三大贸易线,来使得中国成为世界贸易的集散中心。

  ……

  等等等等,以张煌言的文笔,整篇文章的页数很多,但读起来却不吃力,小朱如今已经当了20年(包括天启七年)的皇帝,古文功底基本算出师了,他越看,越发觉张煌言是个人才。

  但这种感觉,却缓解不了他的胸闷状况,因为他手边还有一份锦衣卫的报告。

  锦衣卫、东厂、刑部组成的国家安全网络,是独立于军情局之外的情报系统,锦衣卫负责刺探、东厂负责抓捕、刑部负责前期判断以及后期审理。田雄究竟因为什么死的,锦衣卫汇报的很清楚,而且情报来源也非常可靠:

  头一个,输援土耳其的物资是先遣图中的军备仓库,负责这一部分的人员,恰恰是锦衣卫系统。虽然为了顾忌吴三桂的独断,凡是有“玄青子”出现的地界,锦衣卫都要自动回避。但回避不代表渎职,相反,正是因为这种“回避”模式,锦衣卫的报告,反而提前十天,就放到了小朱的案头。

  再一个,为了体现国家行政权威,御史台-按察司-诸科给事中为主的言官系统是一定要适量派遣的,毕竟纪检机构才是保证国家权威的真正手段。而大明言官捕风捉影、刺探风声、见微知著的本事,又是天下无双。

  最后一个情报渠道是阮大铖的独立监审机构。可以这么说,阮大铖牵头成立的监审司,没有法定文书证明其合法性,却很流氓的成为拥有执法能力的司法机构。

  这么个另类官署,是小朱自己闹出来的怪胎,他本意是利用阮大铖这个犯罪专家,来对付沿江六省旧党的经济战。但阮大铖又是一长了个官迷脑子的混蛋,他准确预判到“自己所担任的职责,对于国家的未来管理,是具备里程碑意义”之后,立刻进行了反向操作。

  在官场中,干出成绩,改善一方民生,达闻天下之后,被国家提拔为朝隆臣,这是一种正常的操作方法。但如果在完成本职工作时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利用业余时间,闹出了一波又一波的妖蛾子,以至于乱子越闹越大,直到惊动了国家高层都不得不出手维持局面,以至于自己的名字、才干在皇帝、内阁内部引起争论,最后要么被一踩到底,要么飞黄腾达的赌博方法,就叫做反向操作。

  阮大铖无疑是个毫无人品可言的政治赌棍,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次赢了。

  “惊天骗局”的实际执行,目前已经到达了最后一幕,旧党伙同几大皇商手中的真实资产,已经全部变成了北方的地契、房契、作坊收购契约。而他们所控制的沿江六省,为了弥补现金不足,以全部虚拟资产做担保发行了联行桃花票。目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旧党相关人员没少给阮大铖行贿,但老阮却一分没留,全详备账册,上报到内阁知晓。他很清楚,这笔巨富之资,完全可以让自己身落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他非常令人讨厌的,每三天上报一笔流水,以至于洪承畴都有些烦躁的说:

  “皇上,河南官员众多,独阮大铖一人,每每详备封仪抄录。虽说显得清正廉洁,但臣想来,这世间,总会有庸人自扰之体例啊。”

  “…”

  老洪这话说得很隐晦,但也不难理解,正所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怎么别人就没这些烂事儿?平日里大家要想贪污受贿,通常借着老母拜寿、孙子满月,最无耻的也就是利用自己“中进士纪念日”来摆摆酒席。可偏偏就是他阮大铖,三天两头的被人行贿?这不恰恰证明了阮大铖是个贪鄙的小人嘛!

  但这话小朱没接口,他还在被锦衣卫的汇报所困扰,关于田雄的汇报,属于高度机密,小朱有权力不给内阁看,但不要忘记,锦衣卫现在与刑部结合的非常紧密,再加上这个消息的来源渠道,还有言官系统,所以将来很难保证会不会被内阁知晓。可如果现在拿给内阁,黄得功就会以“欺之罪”被抓起来,好不容易得到的西北之局,立刻又会出现变数。

  “唉,难办啊!”

  想到这里,小朱不由得叹出了声,搞得御前合议大臣们,都有点儿摸不清脉络。一旁洪承畴因为刚跟皇上说完话语,如今得到这个回音儿,老洪踌躇着,试探着问道:

  “皇,皇上,”洪承畴悄悄看了看皇上手里的奏折,他感觉到这个奏折不简单,“阮大铖当初刚到河南,就大查各地县令,搞得人心惶惶,吾皇为大局计,以口谕指其为监审司,然并未呈文天下,可这阮大铖竟然以此为机,私自于各地选派吏目、检校计三百余人,以至于现在各地官员,均不胜其扰,听闻就是咏归城那边,他那半个监审司,也有检校在场。呃,”

  洪承畴又偷眼看了看御案上摆着的题本,他知道,那是咏归张煌言的上奏,皇上在为咏归城头疼!这是他的判断。所以他绕来绕去的,终于点到了咏归城。

  果然不出洪承畴所料,小朱听到咏归城的监审司之后,立刻回过神来,阮大铖的行为虽然很可耻,也很有找着杀头的嫌疑,但监审司的一切运作,恰恰是他同意的。所以老洪刚才说的这些,等于提醒了他。那就是监审司的职能。

  “洪先生,”(皇上)“阮大铖是个什么人,朕心中很清楚的。但此人尚有半个好处,那便是他对于什么银子是封仪,什么是贿银,可以说分得一清二楚。”

  “唰,”

  全体大臣的神情都是一凛,这话说的很清楚了,阮大铖根本就是个贪污高手,以这样的人去查办吏治**问题,简直是恰如其分。而且皇上这话也很明确,那就是阮大铖这么瞎折腾,他皇上是认可的。

  眼见目的达到,小朱仔细想了想下面的话语,基本没什么太大疏漏,这才接着说下去:

  “中华官吏,并非做到一个廉字,方才是合格之选。治理民生为政绩、督办国务为业绩、审查案件为成绩;其他学政、商政、兵事,都可算考绩之内,如果为官清廉,却毫无绩效,那这样的官员要之何用?可一个官员再是能干,却贪污受贿,又怎么保证他不会渎职呢?”

  “臣等,愿听吾皇圣意!”

  洪承畴,包括诸大臣在内,都清楚皇上又要出新政了。不过皇上要说的,大家其实都猜到几分。

  “列位先生请坐吧,”(谢皇上)“朕之所以要放纵阮大铖,是希望他的监审司能做到专门司责收受贿赂一事。御史台、各地按察司,其本职就是要考核官员,但要管的事情太多,自然难以分担精力。因此朕想,干脆在御史台下设立三大司,按察使司仍保持不变,但更多是考核官员政绩、业绩;其余绩效均由绩效司来督办。而监审司则专司贿赂案件。这么做,可好啊!”

  “皇上,”首辅贺逢圣腾的站了起来,由于起来的势头过猛,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而首辅的愤怒,并不是要反对三大司的设立议案,他是反对阮大铖这个人:

  “皇上,设立三大司以分而清吏治,臣当然无话可说。但臣想,一些清正子,是不甘与阮大铖为同僚的!”

  “唉,”小朱先叹一口气,这个提议虽说思虑良久,但今天提出,主要是为了咏归城的事儿,所以他有点着急,

  “只要大家都是为国从公,何必拘泥与何人同僚呢?孙传庭至今仍是保外就医的死罪身份,难道就没人愿意与他共事了吗?”

  “回皇上,人与人不同,”贺逢圣也有点儿着急,设立监审司专门督办各种贿赂案件,这个提议非常好,以前没有单独部门管辖,大家碍于同僚、同年的面子,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单独成立当然好。

  但毕竟是得罪人的部门,更何况这个部门的首任领导,还是人人喊打,自己屁股不干净的阮大铖。所以这个监审司,一定不能放在御史台,否则御史台的人会发疯的。

  “皇上,按察司本就存在。如今增设绩效司、监审司,等于多出50余个正三、正四品的官位出来,如果不是阮大铖此人过分,臣怎会反驳呢?请吾皇明察!”

  “嗡,”

  小朱的脑袋立刻大了,他没想到身为首辅,对于一项新提案的理解,是从“多出50多个官职”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这么想本就意味着失职,偏偏贺逢圣还公开说了出来;说出来的目的,又是在反对一个人人喊打的阮大铖。这个首辅不会是糊涂了吧?

  一旁洪承畴满脸通红,郑三俊目瞪口呆,杨嗣昌冷眼旁观,这种种表情落在小朱眼里,他脑袋能不大嘛!

  就在此时,杨嗣昌忽然阴侧侧的说了一句:

  “皇上,贺相此言,臣不敢苟同,各省按察使为正三品,这倒不假。可毕竟是太祖国策,于今施行三百年,如若新立二司的官职,依旧是正三品,恐怕会生波澜。既然如此,不若参照阮大铖私自选任的吏目为基础,上划三级为妥当吧?”

  “…”

  杨嗣昌这段话有三层隐含意思:

  1.推翻贺逢圣的提议,监审司、绩效司的官职绝不能高过正三品,如果按照阮大铖之前的胡来行径,他所私自委任的“检校”是正九品,“吏目”是从九品。九品上三级,是六品官。

  如何界定新官职的品秩,向来是官场斗争的焦点。

  2.既然品秩都参照那老流氓的了,等于杨嗣昌公开宣称,他支持皇上继续启用阮大铖来清理**。

  3.小杨先说“按察司乃太祖朱元璋定的国策”,然后再提“新立二司”,其实是在提醒大家,绩效考评、监审二司,完全可以不在御史台下面设立。这就等于递给小朱一个建议,将二司单独设立,不再归属于任何一个“老部”下面。这样既可以达到第三方监审的目的,也可以避免阮大铖人品太差,无人愿与其为同僚的尴尬了。

  但杨嗣昌真实目的不在于此,既然不在“老部”治下,那这新二司就属于新政了,而分管新政的,恰恰是他杨嗣昌。

  这就是成熟政治家的范儿,很简单两句话,却值得所有听到的人去仔细琢磨,当琢磨透了,您也就成高手了。在这方面贺逢圣确实不如杨嗣昌。而小朱也不如杨嗣昌,他反倒挺高兴能绕开这个障碍。

  “好啊,好啊,就依杨先生的提议吧。”(谢皇上)“哪,”小朱扭扭头,看到底下大臣的表情都不太对劲,他有些奇怪,但还是兴致很高的问其他人的意见:

  “贺先生,”(臣附议)“洪先生?”(臣附议)……

  全票通过。中国历史上的首个独立审计机构,正式成型,尽管这个部门的首任长官阮大铖本身就是一个贪腐成性的官员,但仍不能抹杀独立审计所带来的积极一面。而且还有一点遗憾是,这个部门的提议,是为了要弱化一个边军大将的欺之罪。

  “诸位先生,”小朱自信满满的把手中锦衣卫的材料,递交给了内阁。“你们都看看吧,田雄的死,居然还有故事哩!”

  ……

  闲话少说,田雄究竟是在斩杀匪首黑云张彪的战斗中牺牲的,还是死于一场不成功的叛乱?这个问题的如何解释,将关系到边军稳定问题。

  如果欺之罪做实,则黄得功必死,参与撒谎的张煌言也必死无疑。而曹变蛟、刘惟敬、舒烨稷作为交接督办人员,也将成为渎职罪人。

  一旦黄得功、曹变蛟都倒下,那还有什么指望吗?

  所以要想明确黄得功没有犯下“欺之罪”就必须从法理上,做一个完美认可。

  首先,锦衣卫的名声并不是很好,从太祖朝起,锦衣卫就被广大文官所唾弃,如今锦衣卫的信息,与参谋总部情报局的信息正好相反,那么如何采信,也就成为了一种本能选择。更何况军情局是吴三桂在管理,难道因为一个已经伏法的田雄,再把辽东军系的象征吴三桂也给打倒,从而冷落整个北中国各大军系的军心吗?

  所以,既然军情局的信息也很详细,那便采信玄青子的汇报吧。至于锦衣卫的信息,下次再说喽。

  其次,言官风言物事的丑恶,也是大家心头永远的痛。而且至今为止,大家已经形成了特定程序,放任不理。

  言官系统的弹劾罪名,五花八门,明代言官的本事,就是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做一个推演,然后把其中最可怕、最无聊、最没有逻辑的结果挑出来当作“罪名”来起诉,袁崇焕就吃了这方面的大亏。既然有这个先例了,那么西澜州咏归城所发生的事情,就先留中吧。

  最后,

  “阮大铖的监审司,朕只是口头一说,又没落到纸上,他倒是挺会揣度圣意。可朕要用他监审吏治,又没让他审理兵事,如此越权之举,朕不杀他,亦不罚他,反倒替他立了个监审司出来。难道他还想越权行事吗?”

  “臣等,恭请吾皇下旨饬斥。”

  一众无良臣,就这样,抹平了一起政治动荡,但他们没想到,这一次的“不采信”行为,却又创造了一个法理精神:

  证据采集程序不合法,不可采信!

  就是说要经过合法途径取得的证据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而取得的证据是通过非法的途径或未经允许而取得的证据是不具有证据能力的*。

  阮大铖的“监审司”虽然现在成立,并且之前小朱作为皇上也金口玉言的做过承诺,但毕竟还是非法办公性质,更何况监审司以前、将来的职责被限定在经济犯罪范畴内,所以他们丫事儿事儿的去盘查人家咏归军的问题,这本身就属于主体不合法。

  至于锦衣卫的证据不被采信,是因为同时存在锦衣卫报告、军情局报告,两份报告完全相反,就属于证据存疑,而存疑利益归属被告,又是法律的一大精神,那么本次不采信锦衣卫报告,也属于合理范畴。

  最后落到言官报告,言官是没有锦衣卫、军情局这份能量的,所以他们的证据,都是自己猜出来的,属于证据主体与证据形式不合法,因此也不予采纳。

  当然了,参与这起“田雄之死”事件中的所有人等,都是忠爱国的典范,不采信某些人的证据,不代表国家不信任你们,也不代表国家讨厌你们,这只是一个正常的法律程序问题!因此,除了阮大铖外,所有人都予以嘉奖,赏银50两。

  倒霉的阮胡子,身处河南经济战前线阵地,大西北的一起事件,他连个影子都不知道,却稀里糊涂的得到了皇帝亲自下旨饬斥的惩罚,全是活该他倒霉啊!

  不过呢,阮大铖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监审使司监审正使,虽然只有正六品头衔,却直属内阁杨嗣昌管辖,督办全国贪污**案件,这权力如此之大。也算意外之福!

  一来一往,阮大铖也算没白玩。他的反向操作法,大获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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