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就如同看到一只惊弓之鸟,用极度怜爱的眼神贯穿我心底。那一刻,我没有想太多,似乎就是本能地点点头,便随他离去。
先前发生的事情过于突然,急急忙忙地离开,甚至没有和会场的人打一声招呼,之前穿的大衣还挂在贵宾休息室,如今身上单薄,唯有一件套衫,在这将近零度的低温下,身体一个劲地颤抖,这个时候,陶佳然很快回过神,发现我有所不对,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夹克脱下为我披上,然后微微收紧,温暖的气息喷薄而出,“先穿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心想着他把外套给了我,那他自己呢?正想问他,他却先一步将双手插入口袋,兀自向前走着,不再管我。
我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偶尔抬头看看他,最近,他似乎又长高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整天缠着我画画的六岁孩童了。现在的他已经懂得如何照顾别人,拥有强劲的臂弯以及宽阔的肩膀,想着他终于长大了,不禁莞尔,然而转念又一想,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难道因为家庭不和睦就要断送了自己的前尘吗?对于画画……他还是热爱的吧。
边走着,边低着头揣测他的人生,夜晚,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我的每一步都是踏着他的影子走的。小的时候,人们常说影子是人体内的灵魂,当你踩着别人的影子,就如同贴近了他的灵魂,此时此刻,我是不是也能贴近他的灵魂?
“很好玩吗?”
“啊?”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惊讶地回应着他,而他正含笑看着我,四目相对,无言以对。
静站良久,仿佛受了什么蛊惑,移不开眼,他的双眼深沉如海,全然不像一个高三学生的眼睛,让人看了有些害怕,又有些心疼。不知怎地,我的手不听话地抚上他的左眼,食指指腹轻轻划过眼窝,很自然地划过。
他没想到我会有此一招,身体一颤,笑容消失在唇角,只是一瞬,他眨了下眼,又睁大双眼任我鱼肉。我像个无事人一样,从眼睛滑向他的侧脸,他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些波动,似乎荡漾着一种别样的情怀,我轻声道:“这么美丽的眼睛应该时常笑笑才对。”然后垂下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我疑惑地看着他,并且感受着他手里的冰凉。
他挣扎着想说什么,眼底的神采变化莫测,最终还是勾着唇角,说道:“老师,‘美丽’这个词并不适合用在男性身上吧?”
我抽开手笑笑,“美丽,是对美好事物的统称,不分男女。”
他将静置在半空中的左手若无其事地插回口袋,不可置否。
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总觉得刚才收回手的时候,他的脸上好像透露着一丝失落感,让人猜不透。
一阵寒风吹过。
“啊,冷死了!”我抱紧双臂,穿了他的夹克,却还是奇冷无比。而他则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不过从他手的温度来讲,他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准是在硬撑!
“快走吧!”我拖着他一路奔回小区,实则为了掩饰我俩的僵局。
他一路被我拖着奔跑,渐渐地,身体有了回温。门卫大叔看到我们两个这般模样,打趣道:“哈哈,圣诞节玩得开心不?”胡乱地点了下头,陶佳然则是有礼貌地点点头,他似乎还是不怎么喜欢在外人面前说话。
“你们姐弟俩关系可真好啊!”
我点头,又摇头,想想有什么不对,又没什么不对,当他从我身边抽出手臂时,我才发现我俩的姿势过于亲昵,才会让大叔有所误会。至于为什么不是误认为情侣,大致是我俩的年龄实在是一种差距。
何况,欣然是他的姐姐,我是欣然的好姐妹,自然而然,便将我想成了他的姐姐。而且,他还是我的学生。
正想与大叔再寒暄两句,身旁的人已经站不住脚,往电梯口走去,“我先回去了。”
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也就不再与大叔搭话,只能抱歉地点点头,尾随他进电梯。
关了电梯门,我不满道:“干嘛走那么急?差点被门夹到!”
他整个身体靠在墙上,别开脸闷闷道:“很冷,想回去了。”
不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心里顿时有点莫名其妙,“那也该等我进了电梯门再关不迟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我看你不急着进来,就关门了。”
“人家大叔好心关怀,多说两句怎么了?就你急着回家!就你冷!那!衣服还你,冷的话就别充当英雄!”越说越气,最后干脆把衣服脱了还给他,还好电梯里有暖气,脱得我正义凛然!
他没有顺手接过,而是硬着喉咙说道:“穿上!”
“我不要!”我把衣服推给他,他不接,便想直接扔他身上,电梯正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他很快走了出去,完全不理会我,我连忙跟上,在后头喊:“陶佳然,你等等我!”
他却是越走越急,避我如瘟神,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生哪门子怨气!
我跟着也急,踉踉跄跄,险些摔跤,他却像陌生人,对我不管不顾,就算是陌生人,见我这样,也该搭把手才对,真是白认识他了!
最后,到了家门口,才算缓过气来,而他则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口,没有开门,我在他身边停下,仍有些气愤道:“怎么了?气傻啦?干嘛不开门进去?”说完便作势拿过他手里的钥匙,却被他一把握住,我一愣,他低声道:“等一下!”
“到底怎么了?先进去再说,好吗?”我承认,自己对一个人恨不起来,所以我妥协了。
“家里恐怕不安全。”
“嗯?”
“门开着。”
我瞄了眼门把手,果然,大门露出一条缝,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应该没有人能够进来,除非……难道……我与他对望一眼,他一把用力推开大门,我跟你在他身后,惊世骇俗的一幕跃然眼前。
沙发上居然有两颗陌生头颅在不停地晃动,上面是一身材健硕的金发男子,光裸着上身,而下面的人看不清面貌,只见她穿着黑色背心,黑丝长腿不安地扭动着,两人正在激烈长吻,看的人脸红心跳、目瞪口呆!而地上则是琳琅满目,面目全非,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住的地方!出门的时候还是优良民宅啊!
我虽说是成年人,但是看到如此火爆的画面仍会觉得面目害羞,而身边的陶同学貌似还是高中生,但我看他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难道是喝了几年洋墨水的缘故?
“咦?小静,桃子,你们回来啦?”正在疑惑间,那边的肇事者发话了,原本恩爱缠绵的两人分开来,整理着装,抬起头看向我们,我想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民居,并且预备上演活春宫,原来是咱们胆大奔放的陶大小姐——陶欣然!
“你们——”我哑口无言地指着那对“狗男女”,陶佳然则是看完好戏直接走回房间,徒留我收拾残局。
“啊,小静,我来介绍,这是我在纽约认识的Lion,”欣然光着脚走到我面前,那个叫Lion的金发男子跟在身后,欣然接着介绍,“Lion,thisismybestfriend,coldsilence.”
我额角顿时三条黑线,而她则是不怀好意地在一旁偷笑,那洋鬼子就更纳闷了,不解地挠着脑袋,“coldsilence?It’sinteresting!Nicetomeetyou.”他伸出手,我作为礼貌,却是嘴角抽搐地与他握手,看似一般的社交,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吓了一跳,他想亲吻我的手背,但是并没有成功,“你做什么!”原因是原本已经进房的陶佳然突然冒出,打断了一切,洋鬼子不明所以,只看到满面怒火的陶佳然一脸戒备地瞪着他,再看看欣然的表情,耸耸肩便明白了,收拾好东西,给了欣然一个goodbyekiss便悄然离开了。
但是,我却糊涂了,不就是一般的国外礼仪,我都还来不及不介意,他一个喝过洋墨水的介意啥呢?
再看看欣然暧昧的笑意,瞬间涨红双耳,闷闷地逃离现场,不知如何面对。陶佳然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何动不动就生气?而我又是怎么了?心底的那根弦似乎一直动荡不安着……背对着房门,感觉什么都乱了。
“几个月不见,咱们小静咋就变得这么懦弱了?”可能自己想的入神,连欣然何时进得门都没有察觉。
“有吗?”我故意打哈哈。
“有!都写在脸上了!”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以她一贯的作风与我说道,表情极为认真。
“那你说说,都写些什么了?”我继续和她胡搅蛮缠。
“写着‘小女人’三个大字!”她扳过我的脸,用食指在我脸上点了三下。
“胡说!”我啜她,不想与她开玩笑,拉着脸,没有心情。
“来,和姐姐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啥?两人咋就关系这么僵?”
“我犯病了。”我低声说。
“你是说……”
“嗯,在邱晔的画展上,你不知道当时是多么狼狈。”
“那事情被你搞砸了?”
“那倒没有。”
“这不得了,事情没有搞砸,画展好好地举办着,你还愁苦些什么?”
“我有夜盲症的事,你有没有对你弟弟说过?”
“没有。”欣然矢口否认。
“真的没有?”我还是怀疑。
“我发誓。”欣然指天发誓。
我看她如此认真,确实不该怀疑,不过这件事情只有我、欣然、院长三人知道,从陶佳然今晚的表现来看,不仅没有问我原因,还好心带我离场,实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