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府正中心最好位置的大院已经空了多时,终于在苏叶而立大典到来前夕搬进了人。
那便是文姬和嗜梦。
文姬一见那嗜梦便是觉得顺眼,现在那嗜梦从下侍成了她的准儿媳,文姬整个人都笑眯眯的,和苏叶记忆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愁眉苦脸的娘亲相差甚远。
对此,紫冉只是言简意赅的说。
什么都忘了的人,才是最幸福。
苏叶看着那欢乐的娘亲,久久叹了口气说,原来,她也是有这样的表情的。
那时的苏叶,像是个孩子,一眨眼业已而立,才终于找回了母亲最初的模样。
可惜母亲是个皇后,可惜苏叶早已打算,将她送回宫中。不知道那终于从囚笼中飞出的母亲,重回到那高墙之内,脸上的笑容,还可以残留几分?
可是她终究要回宫的,就像他终究要成为太子,这是写好的命运,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服从。
纸包不住火,那皇后没死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府外,苏叶的而立大典,顿时变得风云诡秘,先前都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来参加的各路人士,这一回都挤破了安乐侯府的门槛,为的就是那一天能蹭个席位。
京城中甚嚣尘上的传言:那安乐侯要重夺太子之位了。
这一切,都看似和嗜梦和笑忘没有关系,嗜梦每日只是陪着文姬打发时间,而笑忘则是一心一意把那破掉的大鼓补好,真的在上面开始画桃花。
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却是一切都变了。
那一日,笑忘正在院子里点花蕊,苏叶信步而来,停在一旁驻足而观,像是行家审行家,那气势让笑忘自觉身价攀升几分。
“侯爷,你不去陪嗜梦,跑来看我画桃花做什么?”
“嗜梦和我娘亲谈的很好,我不便去打扰。”苏叶看了看那手中画笔未停下一刻的笑忘,“我苏叶很少食言,可是笑忘兄,这次而立大典之后,嗜梦我不能完璧归赵了,海涵。”
笑忘一乐,这苏叶,真是人前人后两张皮,本是那自负霸道小王爷,却是随时随地都带着个□□,装的温文尔雅谦谦公子,让人挑不出一点破绽。
强取豪夺都说的如此在情在理,这苏叶何曾问过他的意见?这不过是例行通知,如同那天子登基口口声声说着顺应民意,可是老百姓,都是从那城墙上的几张大白纸上才知道,哦,又换主子了。
笑忘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专心的画他的桃花。
那苏叶正要转身离开,突地听到那平日嬉皮笑脸今日却不苟言笑的笑忘问的一句:
苏叶,你爱过一个人么?
“你看,如此,这桃花就绣好了。”那文姬把撑子举起来,细密的绢上是一只红火的桃花,那样的明媚而刺眼。
嗜梦淡淡的微笑,“绣的真好。”
“带着一份爱人的心情,绣出的花会开,绣出的鸟会鸣,绣出的凤凰能涅槃,绣出的青龙会升天。”文姬牵起了嗜梦那有些微凉的手,“你有一天,会为叶儿绣出什么来呢?”
“我?”
嗜梦看着那朵桃花,“我大概会为了他秀一朵桃花。”
“现在你可以这样说。”文姬过来人一般明澈的说,“将来不行,将来,叶儿是太子是皇帝,你就是太子妃是皇后,你要为他,绣出锦绣河山。”
“河山?”嗜梦一五一十的回答,“我恐怕看不到那样的辽阔。”
“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意为叶儿睁开眼。”文姬握紧了嗜梦的手,“看到叶儿好不容易能再次爱上一个人,我很欣慰。”
.....
再次爱上一个人。
苏叶,原来在我之前,你还有别人。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嗜梦会觉得理所当然,没有痛楚,却是释然。
那文姬看着不动声色的嗜梦,叹了口气说,“嗜梦,你爱过一个人么?”
苏叶转过身,看了看那一袭红袍持笔站在大鼓旁的笑忘,那么夺目的颜色,却有些苍白。
“我当然爱过——”苏叶看着笑忘那眉毛渐渐舒展,又是一句,“那人就是嗜梦。”
笑忘挑明了说,“我知道你并不是南柯公子。”
苏叶玩味的看了一眼笑忘,那王爷的自负和霸道开始慢慢显露,语气有些嘲讽,也有些紧张,“那你为何不去告诉嗜梦——你不敢告诉她,是因为你知道她会相信的人是我,不是你——”
笑忘耸了耸肩,“无所谓,她相信的是谁都无所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能真心的爱上嗜梦,就可以。”
“你是什么身份,要为嗜梦做主?你以为你真的是她的主人?”
苏叶那一句话,让笑忘答不出一句,画笔上的朱砂红凝结成泪,滴在地上,煞是惹眼,笑忘移了下步子,说,“脏了。”
“脏了。”苏叶附和了一句。“我会找人来收拾,不必担心。”
“脏了,就是脏了。”笑忘叹了口气,“可笑我,为何会成了替你处理这脏兮兮阴谋的同谋。”
苏叶背着手,说,“我没有求过你。”
笑忘转身,那一笔朱砂点在花蕊正中,“没错,是我自找。”
苏叶看着那男人的背影,甚是不爽。
笑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什么都不说,明明是他苏叶主动争取来的爱情,为何会变成了笑忘的施舍?
他苏叶堂堂真龙,为何要借着那南柯公子的头衔来吸引一个女人?为何要凭着这什么都不是的男人的施舍来得到一个女人?
没有了南柯,没有了笑忘,他难道就得不到一个嗜梦?
“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什么都不说走掉的人。你若是想要嗜梦,就不要逃跑。不要再说什么南柯公子,也不要碍于我王爷的身份。我愿意和你公平竞争。”
笑忘看看那眼神冒火的苏叶,敏感的察觉到,中了他那不愿提及的暗伤。
“别以为一走了之就是永久的胜利。”苏叶一字一顿的说。
那最后一句,分明,不是说给笑忘。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眸子,有一种光泽。”文姬看了看那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嗜梦,“可是,叶儿似乎不是你的光泽。”
“我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相爱的相爱,还算是爱情么?”文姬语重心长的说,“你在说服自己爱上叶儿,嗜梦。”
嗜梦无法否认,只能头撇向一侧。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再一次扒开自己的伤口,用撕裂的疼痛去试探他到底是不是我等的那个人。”嗜梦微笑着说,“哪怕只是那么千万个闪念中唯一的质疑,也会伤的我好痛。于是,我相信,苏叶就是他,他就是苏叶,不会再有什么万一,不会再有什么失望。”
“我开始明白叶儿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文姬点了点头,“因为你这种若即若离似乎爱又似乎不爱的感觉,好像那个女人。”
终于还是到了正题,那个女人。在嗜梦出现之前,曾经存在过的那个女人。
“那人是谁?”
“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知道那女人的存在,她是什么人,长得什么样子,和叶儿有什么过往,我却一概不知。”文姬叹了口气,“做母亲的失败。”
“她死了?”
“她走了。突然有一天,没有说一句,就彻底消失在叶儿的生命中。其实叶儿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文姬眸子动了动,“叶儿从小被千骄万宠,连我这个做娘的都靠近他不得,有太多人为他操心,为他谋划,为他做好一切。他有很多毛病,我都知道,爱面子,自尊心强,觉得属于他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自古帝王,都是如此。”
嗜梦点点头。
那□□下真正的苏叶,她已经领教过。
“可是那个女人的离开,却让他变了,他开始自卑,开始谨慎,开始盘算着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他本是这污泥中傲骨的荷叶,却跟着那女人的离开断了根,成了浮萍。”
没有安全感的浮萍。小心翼翼的浮萍。带着□□的浮萍。
让人说不出,哪一个才是他。
这是第一次,嗜梦开始了解这个男人。这是第一次,嗜梦思绪中开始不再是一个打着问号的南柯公子,而是那一个带着叹号的苏叶。
叹他的人生,顺利的可怕,不顺的可悲。
和笑忘说了那些话后,苏叶就开始后悔。
这笑忘楼主人和他非亲非故,废话那么多作何?
真是牵扯太深,得不偿失,自己本该打马虎眼敷衍了事,不必和他认真。
居然向他下了挑战书,他算个什么东西?!
居然跟他理论,自己真是疯了。
不知为何就去了嗜梦那里,正是文姬睡下的时候,嗜梦刚关上门推出来,迎面便碰上了他,那眼中,开始有一种温暖。
苏叶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没说什么,便是紧紧抱住了嗜梦。
嗜梦一愣,身子一僵。
听到的,确是苏叶在她耳边说:不准离开。
强硬的语气,字里行间却像是哀求。
这只是个什么都有了,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人的孩子。
这是个不安的孩子。
嗜梦环住了他,知道此时自己眼中并没有那文姬所说的光泽。明是如此,嗜梦还是回应着说:
那就不要放我离开。
我站在这里等了千年,等到你一叶浮萍,将我紧紧揽住。
既然在我无力试探的时候出现了你
既然在你无力漂泊的时候出现了我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彼此都不要再问,谁是谁的宿命,谁是谁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