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走马上任不出半个月,就遇上大麻烦——丘尔冬这小子两面三刀。
皇命大于天,丘尔冬这个吃皇粮长大的,自然得听从苏叶那厮的安排,不敢对笑忘怎么样,可是背地里仍是一股花花肠子。这实乃人之常情,大家都能谅解。
经丘尔冬这一暗箱操作,神刀族上上下下看见笑忘无不鼻孔朝天双眼朝外,路过不打一声招呼,除了送饭没一个人来——
笑忘这掌门人当得好若坐监。
丘尔冬本以为这下子那笑忘会不淡定,可是等了一周,还不见笑忘有任何反应,便是一日硬着头皮去了族长的大屋,看到那红袍男子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哼着小曲吃着烧鸡,一副狐狸升天的奸样,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出了门就喊了声,“谁和我一起造反——”
笑忘在屋子里听了起哄道,“欢乐啊欢乐——造谁的反——算上我一份——”
翌日此时,笑忘被缚于神刀族集众广场正中铁柱子之上,才后知后觉道:“哦,原来是造我的反,那就不好玩了。”
是的,很不好玩。尤其是膀大腰圆的大刀客围着他跳着祭天的舞蹈,手中不是大刀而是火把时——
这铁柱子本是传说中刀神造千年宝刀用的铸铁容器,如今在那里当不当正不正又不能拔掉,变成了摆设。可没有想到,笑忘的到来开发了它新的功能。
造反总得有个名目,烧狐狸这事,就成了祭天开刃。
笑忘看着那手持大刀手舞足蹈的男人们在自己四周翩然,看着那丘尔冬和几个元老窃窃私语,看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专门爬上山来——
其中,还站着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又开始装兔子的无辜青少年——白刃。
笑忘多么想颤指将真凶指出来,可惜被绑了手脚;笑忘所么想大声说出杀人者的姓名,可惜被堵上了嘴巴。
笑忘此刻觉得,自己被白刃和丘尔冬联合玩了,说不定那该死的皇帝也有一份。
可是想起白刃临行前那眼神那语气那刀耍的沧桑,又不像是做戏。
该不该相信这小子一回呢?
笑忘抖动了一下筋骨,仙骨已经收缩了几分,绳子松垮了一些,结头滑落在手里,他轻轻一拉,便能在这原始人类门前面上演金蝉脱壳——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默默等着白刃有啥反应。
事实证明,没有批狐毛斗篷的白刃就是一头猪,能爬上来看他一死都是给他好大的面子。大刀客们举起火把做投掷状,白刃依旧只是双手插在袖子口里一副欠抽的表情,连移动步子来前排围观都嫌费力,便是从人群的缝隙里看着火烧狐狸噼里啪啦的上演。
哥们,你猪,我甘拜下风。
笑忘抖动了一下,一扯绳子,从柴火堆上利落的跳下来,那飞起的红衣,迷了多少少女的眼,就连大刀客们也都愣住了,火光硕硕,大白天的烤的人发慌。
那红衣飘飘如若天神降临的笑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踱了几步悠然走到丘尔冬面前,“敢问丘小弟,笑忘我做错了什么事——要您兴师动众祭天——”
“你明知杀害族长的真凶是谁——却有意隐瞒——”丘尔冬被笑忘那自得的气势镇住了,说这话时也有些没底气。
“那好——”笑忘掏出桃花扇开始欢乐的开扇,“我便告诉大家,杀害老族长的罪魁祸首是——”
笑忘耳朵竖起来朝那白刃的方向抖动了几下,他这听力虽然不比仙人,却也比一般凡人灵光。那白刃真是耐得住气,一分也没有动,笑忘呵呵笑了几声,“不正是你么——丘尔冬。”
丘尔冬干巴巴的笑了几声,更加没有底气。那众人本都是站在他一边的,看见笑忘如此成竹在胸,都开始心里没底。要说老族长暴毙,若非笑忘空降成了掌门,丘尔冬当仁不让是最大受益者,他的确有杀人动机。义子杀父篡位□□是多么经典的戏码,经久不衰。
笑忘越是一副贱笑的模样,众人就越是觉得他不平凡,那人心的天平,渐渐倾斜。
白刃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又是原先那幅姿态站好,颇有兴致的看这笑忘单凭一张嘴翻云覆雨扭转乾坤。
那边笑忘见丘尔冬没有立刻反驳,心里多少知道这小子也是心怀鬼胎,便是以更加坚定的口吻说,“想必老族长在世的时候,你就和他意见不合了吧——是不是为了继承人的问题有过不少摩擦——”
看着元老们那眼神那窃窃私语的样子,狐狸低沉一笑,“小弟初到此地,众人都把我当成要饭的——唯独你这位准掌门人,对我好生招待,还把我请进老族长的屋子,你们就不觉得蹊跷么?”
众人眼神齐刷刷飘向丘尔冬,丘尔冬舔舔嘴唇。总不能暴露皇帝行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各位又是以为,为何我大摇大摆进去喝酒吃烧鸡,出来像模像样的就成了掌门人?”
笑忘扇子扇得起劲,丘尔冬狠狠剜了他几眼,终于开口,“不要听这骗子胡言乱语。”
“丘少侠,笑忘大侠说的有理,你能否解释为何当日要把掌门人位子拱手让给这陌生人?”
嘿嘿,简单,两个字,圣旨。
笑忘得意的看看丘尔冬。心里暗想,我奈你这官宦家长大的小屁孩,有九条命也不敢说出来。
“事实就是,我与那老族长本是忘年交。老族长觉得自己命数已到,修书给我让我来见他最后一面。可惜我骨质酥松爬山较慢,到了山顶老族长先我一步去了——可是老族长被害之前尚且没有发现身边这个祸害,把和我通信的事告诉了他。丘尔冬啊丘尔冬,单凭老族长的描述你就能一眼认出我,你能耐啊——”
话唠狐狸此刻的废话却是那么深入人心,白刃摸摸下巴微微一笑,这狐狸,颠倒黑白的功力倒是厉害,如若不是他亲手杀了那丘将军,他恐怕也听信了这狐狸编造的故事了。
似乎是都想佐证一下自己的前瞻性,那群众开始开口了,“我早就看出族长的义子居心叵测——”“养虎为患啊——”“没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干嘛到手的肉扔回去?”
那元老们也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年老眼花,开始跟风,“丘少侠,先前单听你一席言就对笑忘大侠不敬,的确偏颇了——”
所以说,制造舆论是必要的,丘尔冬被这舆论打压的百口莫辩,只能干瞪着笑忘,笑忘恰到好处的总结性陈词:
“人皆有妄念,想我本着探友之心来此,早已对孰是孰非有所明晰,却是被这黄口小儿拿掌门人这好处利诱,上了圈套。好在天不亡我,让我从这火刑架上死里逃生,揭穿这小儿的骗术——”
那笑忘本就是鬼灵精怪,方才又在众目睽睽下脱险,纯朴善良的人民只能解释为“天意”,加上他这虚虚实实的话,绕得人云里雾里早已分不清南北。
那三观正的五好少年丘尔冬,就这么被光说不练啃烧鸡的笑忘给反转了,只能仰天长啸“愚昧啊愚昧——”
那狐狸掩面说,“是啊,再这么愚昧下去对你的成长不利,你好好面壁思过,争取改过自新。”
那丘尔冬活活被气出一口血。
笑忘附在他耳边说,“干嘛造反呢?其实你走走后门给我二十只烧鸡,我就下山去了。”
白刃摇摇头,离开了人群,那笑忘一转身眼尖的看到白刃远走的背影,便是推开丘尔冬这没事添乱的,绕过人群抄小路追着他去了。
江南水乡多妖娆,逍遥门内春光好。
江湖传闻,掌门人唐心公子是个油光水滑的小白脸;四大护法之首水上飞是个骨感美人;毒人张是个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而那女王蜂是个祸国殃民的烟花女子——
光是这阵容,足以感天动地,更哪堪那唯一破换美感的大刀疯和他的接班人长鞭女被那突然出现、不明身份的天仙般的女子给淘汰了——
这下子,逍遥门不卖武艺卖脸皮,至尊大典的门票也是稳赚的。
所以,嗜梦一入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除了和嗜梦有些小过节的唐心公子避而远之,其他那三位护法一反先前内斗成风的做派,对这位新护法是殷勤有佳——
他们当然都有各自的打算。
水上飞常年屹立不倒全靠轻功这一项独门绝活。现在嗜梦比武的时候露出冰山一角,围观群众看不出,水上飞这个行家可最清楚那嗜梦的轻功高出自己许多。于是大献殷勤,一则做个样子,二则探探那嗜梦的虚实。
毒人张人到中年尚未娶妻,身边两个女人。水上飞是个一心向上爬心机颇重的女人,女王蜂是个满身是刺的烟花女子,都不符合这名门后代的择偶标准。突然间天上掉下个嗜梦仙,毒人张至此笃定,这是天赐良缘。
女王蜂奉承嗜梦很简单,那是她一向的怀柔政策。先迷惑猎物,然后突然背后刺入一根毒刺——此时此刻,这嗜梦无论是论相貌还是武艺,都是她面前最碍眼的对手,也是她最想征服的猎物。
嗜梦就被这样居心叵测的三人组围绕,却是浑然不知。日子按部就班的过,每日依旧是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张嘴闭嘴都是一句,“可见笑忘——可见一刀——”
日子这么过了十天,那三人组终于败下阵来。
有了共同要征服的目标,三个人突然间就有了默契。
“这嗜梦究竟为何投奔逍遥门——”
“不知道她出身可好——”
“她究竟是什么背景?”
三个人拄着下巴一溜叹息,最后还是水上飞做出了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作出如下分工。
水上飞和那嗜梦最熟悉——说过一句话——负责公关。
女王蜂和毒人张负责场地。
这一日,那嗜梦走在路上好好的,鸟儿叫得不错,刚刚入秋天气也开始凉了,小风吹来湿湿的,嗜梦想起有一世通梦后,记起南柯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初秋。
又是不经意想起,那时候她怅然的问笑忘,为何南柯公子会喜欢秋天,那狐狸媚眼一抛,说了句——兴许是因为秋天是烤地瓜的好时节?
想到这情景,嗜梦不禁莞尔,却是被人打扰了清幽。收住步子,一抬眼,面前那笑得很灿烂的女子有些面熟,嗜梦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你是谁?”
水上飞抽了抽嘴角,“我是四大护法之首水上飞——我们,比武场上说过一句话——”
“哦。”嗜梦点点头,和她擦身而过。
水上飞再次抽了抽嘴角,“等等。”
嗜梦停下步子,没有转身,“找我有事?”
“呃…天气不错…”
“不错。”那嗜梦步子抬起来又要走,水上飞终于忍不住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找到了那把刀——”
嗜梦突然转过身,水上飞又是没能捕捉到她的步子,只是一眨眼,她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面色红润,眼神晶莹,主动牵起水上飞的手,手虽然是冷得,话却第一次有了温度。
“真的?谢谢。”
水上飞第三次抽了抽嘴角,“不谢。”
水上飞是被嗜梦一路拽着来到逍遥门的禁区前的。女王蜂和毒人张已经等在那里,见那两抹飞奔而来的影,好胜的女王蜂一眯眼,“我说,这水上飞的轻功是不是又精进了?”
……
“可我怎么觉得,前面的那个,好像是嗜梦?”
毒人张擦了擦眼睛,“嗜梦究竟是何方神圣?肯定是名门之后——”
女王蜂挖苦的回了一句,“又开始做你那门当户对的美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小心我毒哑了你!”
“先问问我的刺!”
两人就这么一会功夫也能剑拔弩张。那水上飞本就是被嗜梦一路拽着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看到这二位在外人面前继续内讧更是火大,一人一头一拳,小惩大戒。
嗜梦却是来了一句,“你们感情真好。”
……
三人面面相觑,半响那水上飞缓过神来诺诺问了声,“何以见得?”
“让我想起我和笑忘来。”
“那把刀?”
“不,笑忘是个人。”嗜梦淡淡的说,“是个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人。”
“那…你到底是要找刀?还是找人?”
“找到了刀,也就找到了人。我和他分开的时候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救我而被带走了,我知道他会给我留什么线索的。然后,我看见一辆马车,里面悬挂着一把刀——”
……
“仙子啊,我能否问问,除了马车里挂着一把刀,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嗜梦坦然的摇了摇头。
水上飞抹了一把汗,毒人张傻了眼,女王蜂哼了一声。
“就为了这么个什么都不算的线索,你满世界的找刀?如果他想留给你的线索是那匹马呢?是那马车上的粗布呢?是那造车轮的木头呢——而或,那不过就是一辆普通的停在你面前的马车呢?”
这七年,嗜梦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守候着,寻找着,这一切都值不值得。可是除了如此,又能怎样?她不是那种可以留在笑忘楼对着桃花兴叹落泪等他回来的女人——
她便是这样不停的走,不停的问,不停的找,才不会淹没自己心中那小小的念想。
一如她执着的通梦,就是为了那关于南柯公子的星星点点的回忆。
众人皆忘又如何,我记得。
于是嗜梦微笑着说,“你们不是说刀找到了么?在哪里?”
水上飞看看那二人,都不忍再把这把戏玩下去。
却是从那禁区门口的假山石后,突然走出一个人,衣衫华丽风度翩翩,“他们大概要给你指的,就是这逍遥门的禁区——”
三位护法脸色都变了,毕恭毕敬的给那男子鞠躬,“掌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