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身在大狱,笑忘去找影儿迟迟未归,那本是对笑忘嗜梦百般照顾的廖大人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会蒙头睡大觉谁也不让进,一会又直奔轻歌坊大门出去再无踪影。
红罗和阿牛两个坐在台阶上,四周的门都关的紧紧的,自从厨房发生了命案,姑娘们连下楼吃饭都不肯,就用房间里平时装饰用的点心水果充饥。
有些人选择独居,手握一把菜刀靠在墙边,因为实在不知道谁是那凶残的剥皮者。
有些人选择群居,几个信得过的姐妹凑在一起说说话,也不寂寞。
总而言之,轻歌坊从上到下都明白,嗜梦入狱不是这件事的终结。
“我有个老相好,捕快,我套来点消息,据说那嗜梦是懂妖术的,好几个男人都拔不出的钉子,她手指轻轻一碰,那钉子自己就出来了——”
“听说笑忘楼就是一座鬼楼,滋滋,不知道红罗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之前那个食人妖精的同伴?这次来是专门来救她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挤眉弄眼,她论资历和红罗是同年的。“几年前轻歌坊有个姑娘,艺名海棠,私下了大家都叫她影儿,红罗就是她带出手的。那女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妖气,吃香的很,她好臭屁的,谁都看不上眼...后来呀,她脑子乱了,又凭空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彻底疯了...你们知道么?据说几年前那起剥皮命案,死的正是影儿第一个恩客呀,他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哎呦,那影儿正在喝血...”
“快别说了,快别说了,这次干出这一笔的若真是那影儿的同伙,你这根舌头还要不要了你!”
门外不声不响的站着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时不时露出笑容。
轻歌坊越是乱成一团,他越得意,这肥肉近在咫尺,只需要娘子再稍稍一折腾,这事儿,那就成了!
蹑手蹑脚溜回屋子里,娘子好似正在休息,那眼睛却是睁大的,毫无神色,怜郎斋的小爹爹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她也完全没有反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这样都要持续好久,等她回过神来总是恶狠狠的说,“不准在我休息的时候打扰我。”
可这一次,好不容易碰上难缠的廖大人不在,正是功败垂成的好时机,怜郎斋的小爹爹顾不得娘子的警告,摇了摇她的肩膀,见她仍旧是木头一般没有反应,猛地推了她一下,她就如人偶一般,直愣愣的从凳子上仰身,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好大一声,小爹爹先是本能的向后一跳,耳朵抖了抖,好似并没有人闻声而来,这才想起自家娘子的安危,刚靠前几步,那娘子竟然就那样的姿势漂浮起来,房间里漂浮着一股糜烂腐臭的气息,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小爹爹想喊,却是喊不出一声。
阴笑的身子慢慢竖起来,那高高在上的头仿若从脖子上断裂一般,嘎嘣一声完全竖起来,两只眼睛全是血红——
小爹爹捂住自己的嘴,骨子里开始渗出寒意。
听着那一声声鬼哭,从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这七窍同时涌进去,仿若要把他撑碎。
往年那些旧日悲伤突然没由来的通通浮现在眼前,一幕连着一幕,所有的悲伤委屈痛苦折磨蜂拥而上,那曾经被人任意羞辱亵玩的日子浓缩成几秒将他如蛹一般包裹其中。
越来越紧。
不——
小爹爹叫的惨绝人寰,然而屋子里是一片死寂。
如若这时候有人推开门,只会看见一个女人拄着手靠在桌边小寐,而她面前,一个男人七窍流血,双手将自己的面目抓的血肉模糊。
小爹爹的尸体是当天晚上轻歌坊解开封锁的时候才被发现的。
当人们找寻他的娘子欲给予安慰的时候,那一直都不曾抛头露面的女人已经杳无踪影。
鬼界,突然被丈夫打扰而消失的阴笑,几分钟后又慢慢的出现。等在她身边的禁殇,一搓手指,萤火虫聚到一处为他打亮,让他好仔细分辨出面前的女子。
没错,正是消失的好久的阴笑。
“阴笑,我以为你无颜见我,刚刚和我打过招呼就逃跑了。”禁殇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来,那语气似乎是说,我若想追究你,怎么也能弄死你,只是现在本大爷不想。
“禁殇。”阴笑小心措辞,鬼界里怕也只有她知道真正的老大是阎往,她可是两边都不想得罪。“我是来投奔大人的。”
“哦?”
“听说大人在寻找五极之灵,小女子帮您找到了一个,现在特意来请大人一去。”
禁殇打量着许久未见却很是自来熟的阴笑,半响说了句,“你一直和阎王有来往吧。”
这并不难猜,这鬼差能来去人间界,还知道五极之灵的事,若不是阎往身边的喽啰还能是什么?
阴笑也没有否认,只是抬头拱手,“小女子已经成功扫除了障碍,现在那人身边没有别人了,您但去无妨。”
“你找到的是?”
“火极之灵。”
“很好。”
“轮回之祖的眼线把她孤立起来了,正适合大人现在去。”阴笑一抱拳,“小女带路,大人能够出鬼界的,放心。”
“这阎往,懂得这般法术,传给你却不透露给我,真是该死。”
禁殇这“该死”二字说的甚是风轻云淡,在阴笑听来却有些冷。这个可以剥皮拆骨的女人,可以轻易就用鬼界极刑的鬼泣来对付自己的丈夫的女人,却是在禁殇面前瑟瑟发抖。
禁殇看在眼里,甚是愉悦。
“我知道阎往和你都是有私心的人——”禁殇这句一出,阴笑更加颤抖,却听到下一句,心里总算放轻,“你放心,等我得到魑魅的灵力,我会让阎王杀光那些卑贱的人类的,当然,你可以尽情喝光他们的血,其实,还挺脏的。”
自负一笑,禁殇始终比魑魅,差了一级段数。
自从嗜梦再次入狱之后就开始惶惶不安,这不安始于笑忘那好似诀别的一去,等她发觉狱中结界的时候,这不安已经升级为狂躁。
而她本不是个狂躁的人。
究竟是谁给她下的结界呢?无论那人是谁,他都是要把她囚禁在这大狱之中,远离红罗,她的下一朵桃花。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偏偏这个时候笑忘又不再身边,嗜梦看看一窗天,离入夜还早,远距离通梦加上白日,这似乎有些困难,搞不好会伤及她的元神。
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
如果此时匆匆北上的廖倾知道自己多此一举的结界会让嗜梦有如此举动,也许他会自行了断以谢罪。
可惜在当初的当初,他不知,而后来的后来,一切的谢罪都已经晚了。
红罗好端端的坐在轻歌坊的大堂台阶上,和阿牛长吁短叹,突然,从空中出现了一团黑雾,就那么从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明明是坐着,那一瞬间红罗竟然看到一个男人向她走来——
猛地站起来,红罗嘴唇发抖,而那男人却毫无表情,只是细细打量着这火一般的女子,说了句:
这就是火极之灵么?
“没错,嗜梦和笑忘都不在,廖倾也走了,现在这就她一个。”
阴笑的声音从黑雾中悠悠传来,阿牛努力分辨却听不清,而红罗早已听不见任何,嘴唇轻轻的抿着,久久没有发出一声。
眸子里渐渐清晰的那个从闪着光电的黑雾中显现的身,就如她魂牵梦萦的一般模样,只是那手臂上诡异的花纹,闪烁着诡异的奇光。
“木生火,嗜梦本会旺你,这几个命案一闹,廖倾那蠢货把嗜梦支走,正合我意。”禁殇眯着眼睛,手伸向红罗,那红罗却是挺起胸膛,丝毫没有惧怕,那眼神中的倔强,让禁殇那远古的记忆倏地被抽出,似乎也有个时候,也是这个红衣女人,在他面前这样注视着他——
她说过——
你来了。
正当禁殇脑子中飞快的闪过这个记忆碎片的时候,红罗几乎同时在他面前字正腔圆的说了出来。
面对禁殇巨大的压迫感,阿牛挡在红罗面前,却是身后响起最镇定的一声,“阿牛,你让开,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你们?”
“我们?”
阿牛和禁殇同时反问,就在这个当口,本是直直站立的红罗突然向后倒了下去——
——当家的!
——...
阿牛大呼一声将她抱入怀中,禁殇不自觉向空中伸出了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怎么了?”禁殇问着躲藏在黑雾之中的阴笑,听着她说了一句,“可能是被嗜梦强行进入了梦魇。”
“又是那个女人。”禁殇噤噤鼻子,“我一开始就不该为了一把刀放走了她。”
“大人,入梦草被阎往带走了,红罗的梦魇您可能——不如直接杀了她。”
“这个女人我要留下。”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远古的记忆回响,面前突然闪过了一个美丽女人的脸,满头的卷发一直绵延到地,在他面前轻轻鞠躬。
“您放心,我会把她从人间毫发无缺的带回来的。”
食人血狸...
禁殇自言自语,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阴笑一颤。
禁殇,你的记忆,在慢慢修复么?
果然相生的两个极灵相逢,居然会产生可以突破记忆封印的强大力量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绝对不是好事。
阴笑默默念咒想趁禁殇发呆的时候用鬼泣直接做掉这红罗的肉身,留下她的火极之灵献给魑魅就好——
就在鬼泣从黑影中慢慢爬出来涌向阿牛和昏睡的红罗的片刻,就在禁殇没有阻拦阴笑的那时,一道亮光猛地将黑影轰飞。
禁殇紧逼双眼,这感觉似乎也很熟悉,光亮之中走来一个女人,羽衣飘飘,手握权杖。
她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她在违背自己的誓言。
轮回之祖,轻挥权杖,审视一周,说,“还是晚了,希望廖倾在土极之灵那边赶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