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候之母为何人?
功德簿只是寥寥数语,曰,皇后之命,红颜祸水。
区区八字,便是她一生。
笑忘阖上功德簿,紫冉便只是噤噤鼻子,说,“这轮回之祖也是个老糊涂了,而且是个又封建又顽固的老糊涂,什么红颜祸水,那都是男人的托词——”
笑忘讪讪笑着,“姑奶奶,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失去了味觉和嗅觉了,再这样下去,你这舌头也保不住了。”
嗜梦没有作出任何评论,只是抽出那功德簿,又翻开那一页,眼睛不是停留在皇后那一行,却是寻着苏叶二字,果真,他的命,比他母亲更要简单,只是四字,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嗜梦喃喃,“怪不得这么多人要杀他。”将那功德簿往笑忘手中一推,“去查查他的仇家都有谁,还有他母亲的事。”
笑忘那眸子一深,眼珠子一转,“我去搜集情报,你呢?别告诉我你是打入敌人内部用那不入流的美人计——”
“怎么,不入流么?”嗜梦扭过头看了看他,“既然他要利用我,我怎不能反过来探探他?便宜都让他占了,于我有何好处?”
“喂喂喂,我没听错吧,那可是你那日想夜想的南柯公子啊——”
嗜梦扫了一眼紫冉,淡淡的说,“南柯公子断不会抱我在怀把我迷晕。苏叶,不是我找的那人。只是,为何他会知道这么多南柯公子的事——那一定是有人泄密了——”
“对,没错,那日我深觉人生很虚无,必须有点不朽的玩意儿传世,便是挥毫而就,你猜怎的?那南柯公子和白痴仙女的爱情故事竟然跃然于纸上,任凭我拦也拦不住——天生风流好文采,那爱来爱去的故事竟是哭倒一片,十里长街无一幸免,这王爷与民同悲,自然也不能免俗,废寝忘食日夜放不下那卷书。那四块红烧肉,那安神茶,他如数家珍——”
话唠狐狸滔滔不绝,嗜梦却一直只是盯着紫冉,那紫冉被看的全身发毛,便是撇过头去,仍是能感觉到那冰冷刺骨的寒意。
“住嘴,你如此袒护紫冉,莫非是怕我撕了她不成?”嗜梦冷冷的说,“还是她妾有意,你郎有情,早就商量着一起来骗我?”
这一句,笑忘便彻底噤声,那嗜梦,是认真的。
但凡和南柯公子相关,她都是认真的,那种直率的单纯,近乎执拗的执着,才是笑忘最想保护的——便是把所有罪名揽过来,让她宽心,可是聪明如她,怎么会相信如此幼稚的说辞,笑忘自嘲而笑,原来是他自欺欺人。
那紫冉干咳两声,说,“没错,有关南柯公子的事,的确是我告诉王爷的。只是我原先不知,你们口中的南柯公子就是你那九世恋人——直到——”
紫冉又想起那夜屋顶,笑忘那孩子一般的脸,和那五个字,“她爱的男人。”那话到嘴边,她竟然是说不出口,只是转而说到:
“嗜梦素以冷面著称,苏叶若只是普通男人,又怎么会让仙子你多瞧一眼?”紫冉毫不掩饰的说,“那马车横梁上的诗句,那红烧肉,那安神茶的偏方,都是我指点他的。”
“你用迷迭香藏起宿主,却又引我们入府寻找宿主,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紫冉看看嗜梦,又看看笑忘,“如今宿主你们已经找到了,安乐候的生母,名义上已经过世的皇后。帮不帮她,单凭你们一个闪念。”
“这本是我们份内之事。”嗜梦不冷不热不紧不慢,“该我做的,我一样不会少做,不该我做的,我一样不会多做——”
紫冉别有深意的一笑,“是吗?”
后来的后来,当笑忘想起今日紫冉这预兆着阴谋的一笑,仍旧是一股寒意。
只是现在,笑忘和嗜梦都只是一愣,尚不知道,那等待他们的谜团背后的谜团,远比此时更加凶险。
依照计划,那笑忘出府去收集情报,而嗜梦则继续以下侍的身份留在府中,伺机探那苏叶的虚实。
终于可以肯定那苏叶不是南柯公子,嗜梦整个人都恢复了常态,苏叶第二日再见到她,便感觉她整个人都不同了,看他的时候不再有那中期待又畏惧的眼神,说话也不再是欲言又止,便是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样僵持了三日,嗜梦照例是每日府中游魂野鬼般飘来飘去,眼里再没有他分毫,见了面,寒暄都无一句。那平日高高在上的王爷,先耐不住性子,终究是一日倒找上门,碰上那嗜梦刚好开门要出去的样子,便是一手抵住门挤了进来,嗜梦向后推了几步,他便是向前逼了几步,神态与那几日前的谦谦君子,自是不同。
“你在躲我?”
“说反了,是你在躲我。”任那苏叶气势如何咄咄逼人,嗜梦却是太极手一般见招拆招。
“你都知道什么了?”
“王爷知道什么,我便知道什么。”嗜梦冷冷的说,“你,不可饶恕——”
“你小小女子,我乃安乐候,几时轮得到你来说这饶恕二字?”那苏叶这半月来强压的心情被嗜梦这冷冷一句给悉数撩拨起来,那眼神甚是强硬霸道。
“你就像个被戳穿了把戏的小孩子。”嗜梦却不吃这一套,轮回九世什么珍禽野兽没见过,区区一个王爷,又能如何?“原来戴着面具的不是廖倾,而是你。”
嗜梦见惯了场面,看多了故事,面对那曾谦谦公子的苏叶有过许多不解,一直在思考这般温润的男子怎么会有改朝换代的气势?
现在看这苏叶渐渐露出原形,便是心安理得顺理成章。
那苏叶被这么一说,更是心里翻腾,正要反驳,却是看这紫冉不合时宜的出现,那败露的二人,在嗜梦面前,顿时都没了底气。
“看你们好像还有事情商量,”嗜梦淡淡说,“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那苏叶看着嗜梦悠然走远,手扣住门板,眼神凌厉,紫冉却是一笑,“我早说过,这冰山女人吃软不吃硬,你偏是要露出利牙尖爪,惹她不快。”
“我也很不快!”苏叶狠狠吼着紫冉,紫冉若无其事的说,“王爷,你不是要成大事么?这嗜梦不过是你成大事的一步棋子,何苦认真?现在她已经识破了你,初恋情人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好在她已经找到了老夫人,这戏,还可以唱下去。”
那苏叶看看这诡异笑着的紫冉,没有搭话。
面对苏叶质疑的眼神,那紫冉仍旧是不肯再多说一句,一如最开始相见时,她那诡秘的一切。
百日前,夜。
安乐候府后门偷偷的开,那一具又一具侍女的尸体,快速的运了出来,面具半遮面的廖倾,低声吩咐着,“王爷吩咐,好好安葬,给她们家里都送去点钱,不要让他们来闹事。”
这一批婢女都是刚入府不到半年的新人,唯一的共通点便是她们都伺候着同一个人。
一个安乐候不愿让天下人知道的人。
一个天下人以为她已经成鬼的人。
他的生母,“死去”已两年的皇后,文姬。
此时的苏叶正站在门边,那运着尸体出去的下人驾着马车走了后,他才走了出来,月光打在脸上,很是阴森。
“王爷,人都送走了。”
“嗯。”苏叶点点头,“明日再去找一批新的来,老夫人身边总要有人。”
“是。”廖倾看看王爷那愁眉不展的脸,说,“王爷莫急,老夫人母仪天下,皇天庇佑,那怪病,总会好的。”
“皇天庇佑?”苏叶哼了一声,“当真如此,老天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她生了这样的怪病,连累我——”苏叶眼神黯淡下去,便是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自寻烦恼,这么久了,不知能不能治好,好让我跟父王有个交待。”
廖倾不知如何回答。
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连曾经呼风唤雨的太子苏叶,也回答不出,而回答不出的结果就是,葬送了他的太子之位。
那边,一个小婢女急匆匆跑过来,脸色苍白,便是口无遮拦的喊,“老夫人又惊梦了——她又喊——”
苏叶冷冰冰瞪了一眼那小婢女,回过头对廖倾说,“我去看看她,这个人你来处置,趁那批还没出城,一起吧。”
说罢,便是径直而去,那小婢女慌张的看着面色阴沉的王爷就这么离开,又看看毫无表情的廖倾,弱弱的问,“廖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是的。”
“那——你们不会赶我出去吧——”
“不会。”廖倾走了过去,突然袖中一把匕首,狠狠捅向那女子的胸口,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口鼻,那婢女一声也发不出,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会送你一程。”
这边苏叶三步并作两步赶往母亲居住的偏僻小屋,一推门,便是迅速关上门,小屋没有窗子,连缝隙都被稻草堵上,唯一通气的地方,竟是地下的一条细道,只有空气流通,声音却传不出去。
那屋子里正大汗淋漓歇斯底里喊叫的,便是他的生母。
曾经那么温柔贤淑的母亲,那凤仪天下世人爱戴的皇后,此刻却是疯婆娘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喊着——
我不是故意杀你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到自己儿子的一刹那,脱口而出,“你不是陛下的孩子,你快跑!你快跑!陛下不会放过你!陛下不会放过你!”
苏叶叹了口气,只能默默走到母亲身后,一掌将她劈晕。
那两年多前,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狂性大发,在他父王面前胡言乱语一番,才让皇帝起了疑心,任凭苏叶怎样解释,最后还是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安了个安乐候的空头衔给他。
古往今来,因为发疯的娘被连累丢了太子之位的,还能有几个?苏叶并非不孝之徒,只是每每想起这痛心事,便是怨气横生。
就是这个时候,紫冉出现了。
在一团紫色的迷雾中,在苏叶最迷茫的时候,她笑意满满的出现,那一个亮相,苏叶便知道。
她不是个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