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綝姿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不停地转着酒杯的杯柄,显得有些局促。程兴宇走过来端了一杯果汁把她手里的酒杯换下来,笑着说,“小孩子不要喝太多的酒。”
李綝姿笑了笑把果汁接过来,“您刚刚还说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才只有十二岁,现在确实已经长大成人了。” 程兴宇发了一通感慨,在她对面坐下来。
“程伯伯倒是没有变,我记得我小时候您就这个样子,好像一直都不会老。”
程兴宇笑着摆摆手,“不用说这样的话讨好我,人年纪大了哪有不老的,儿女的事一样样没有不操心的。”
李綝姿想起刚才他跟程嫣相处时的温馨场景,由衷的说了一句,“程嫣她很幸福。”
程兴宇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往她跟前靠了靠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其实你爸爸也很惦念你。”
“是吗?”李綝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对这样的说辞不以为意,她从来都不相信那些空口白话。
“我知道这些话我说了你也不信,可是这么多年你生活上的点点滴滴他都会关心,只是你们离得太远,他是力不从心。”
“他可以不走的。”李綝姿说这句话时声音凉凉的带着赌气成分。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了这些事生气了,十二岁对她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年纪,那时候的伤心和难过现在已经记不清。只是现在看来她是有些高估自己了,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度和洒脱,被父母抛弃的不甘心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程兴宇毕竟也是做父亲的人对她心里的那些埋怨也能理解,拍拍她的手宽慰她,“你爸爸当年也是想带你走,是你不愿意啊。”
“他会娶别的女人,我不稀罕他给我找个后妈。”
“綝姿。”程兴宇苦笑着叫了她一声,“我们做父母的总要承担孩子的这些怒气,有时候也很无奈,所以我一直也不敢给程嫣再找个妈妈。”
李綝姿低下头,“我明白,我没有权利要求他不去结婚,我只是选择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綝姿你虽然明白,可是你不原谅他,对不对?”
李綝姿也没有否认,只对程兴宇说,“他是我爸爸,他抚养我不能完全说是应该的但那也是他的责任。但是我们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在一起,我实在不知道该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他给我钱,所以我很感激他?程伯伯,您不觉得那样太可悲了。”她抬手盖住眼睛,怕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我已经快记不起他的样子了,我十二岁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
“綝姿,你爸爸他是有苦衷。”
李綝姿坐正身子,晃了晃手边的酒杯看着杯中的红酒在杯底一圈一圈的打转,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不管有什么苦衷那都是他们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理解。一个人做错事就应该知道自己错了,着急找借口是惹人厌恶的事。”
程兴宇无奈地笑了一下,“綝姿你性格里的这点薄情真的很像你妈妈,她不在意的人和感情在她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她不会顾念旧情,所以当年她不爱你爸爸了可以转身就走,痛苦的只有留下的人而已。”
“他们分开时已经不存在谁爱谁,所以也没有谁觉得痛苦,早点分手并没有什么不好。”
程兴宇责怪地看她一眼,“綝姿,你怎么能这么说?”
“程伯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也忘了爱他们时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以这不能怪我薄情,是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
程兴宇听她这么说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双手握了握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反正你也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能够做主就行。”
“我会的。”李綝姿应了一句,然后随意地跟他聊起天来,“您怎么认出我的,我不会那么多年都没变样子吧,那时候明明还是小孩子呢。”
“我见过你十八岁时的照片。”说完程兴宇仔细看了看她才接着道,“你那时候的模样应该跟现在差不多了。”
“照片?哪里见的?”李綝姿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在你爸爸那里,你每年生日他都嘱咐你叔叔寄几张你的照片给他,每一张都好好地收着,他说不在你身边也总该知道你的样子。不过你十八岁之后曳辛就不愿再寄照片给你爸爸了,他说,你已经长大了,十八岁之后的人生不用再展示给任何人看。”程兴宇说着就有些感触,“曳辛,他是真的对你好。”
李綝姿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当然,小叔叔一直都对我最好。”
程兴宇也笑起来,突然想起来问她,“你的身世没有跟小言说?”
李綝姿有些心虚,小声道,“他没有问。”
“所以你就不打算说了?”
“没有人知道我是李博文的女儿。”李綝姿沉默了一下才说,“也许以后都不会有人知道。”
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树枝摇摆的声音,哗哗作响。程兴宇在这静谧的气氛中等了一会才开口道,“不管怎样,你瞒着他总是不好。”
“我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他。”
“那就好。”程兴宇高兴地点了点头。
顾言上了楼还没走到客厅就听到轻声谈笑的声音从门里传过来,他好奇地探过头去就看到李綝姿坐在程兴宇对面聊得正开心,两人像是相熟已久的样子。顾言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李綝姿的笑脸,窗外是凌空绽放的烟火,多彩绚烂。这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又回到他们最初相见时的场景,顾言心里动了动,笑着推门走进去。
李綝姿看到顾言走进来对他摆了摆手站起来,“顾言,你来了。”程兴宇也转过身等顾言走到身边跟他开玩笑道,“小言,那么快就等急了?”
顾言拉着李綝姿的手把她揽在怀里,笑着对程兴宇说,“程叔又笑话我。”
程兴宇微笑着看他俩站在一起双手交握的姿势亲密无间,会心地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顾言的肩膀对他们说,“下去玩吧,淮明也过来了吧?”
“嗯,我刚刚到门口接他,回来就听管家说您带着綝姿上来了。”
“好,那你们下去吧,程嫣他们估计都在等了。”
顾言听话地领着李綝姿下了楼。程兴宇跟出来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下楼,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原来不知不觉间孩子都已经长大了,连印象中的那个小小的女孩也已经知道牵起别人的手。他倚在门框上自嘲地想自己真是老了吧,怎么突然又觉得伤感了呢。
顾言走在李綝姿身侧突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角,李綝姿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你又吓我。”
顾言笑着把她拉到怀里,低头问她,“刚才跟程伯伯聊什么?”
“随便聊了聊。”
程兴宇顾言是了解的,虽然从不曾跟他们端过长辈的架子但是他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也是不容易让人亲近的。于是奇怪的问她,“你不怕他?”
“程伯伯人很好啊,虽然看起来严厉了点,但是对后辈还是亲切的,没什么好怕的。”
顾言又习惯性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说,“那就好。”
李綝姿也已经习惯了他的亲密动作,装作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闷闷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顾言靠过去问她。
“下次有机会跟程伯伯问问你小时候的糗事。”
“你会无功而返的,李綝姿。”顾言说着去扯她的耳朵。
李綝姿见状立刻跑开了,顾言笑嘻嘻的在后面追她。两人笑闹着到了楼下,叶淮明正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看到李綝姿跑得急忙过去接过她的手扶着她。李綝姿停下来,歇了一会才开口跟他打招呼,“叶先生你来了。”
叶淮明敲了她脑袋一下,“怎么还叫得那么见外。”他摸了摸下巴做冥思苦想状,“叫什么好呢,不然就叫哥哥吧,叶哥哥,叶哥哥。”说完叶淮明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顾言上前一步把李綝姿拉回来,瞪着叶淮明说,“叶淮明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我还在这呢。”
叶淮明双手插在口袋里闲散的姿势带着一点痞气,笑着对李綝姿说,“綝姿,你家顾言炸毛了,很难得啊。”
顾言故作鄙视地上下看了他一眼,“叶淮明你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这样的姿态了。”
这下轮到叶淮明炸毛了,愤愤地走上拉过李綝姿说,“綝姿我们去跳舞,不管他这个坏人。”
李綝姿转头去征询顾言,顾言笑着说,“去吧,安抚安抚叶少受伤的小心灵。”
叶淮明故意不去理他牵着李綝姿的手进了舞池。等他们走过去顾言回身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潘艺迪,“叶淮明今天不高兴。”
顾言其实不是询问只是在跟她肯定这件事,谁知潘艺迪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点有点失望。”
“怎么说?”
“叶琦小姐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见了面怕不知所措,不见面又觉得想念,所以他很矛盾,就像爱不爱对他都是困扰。我第一次不明白他的想法,我甚至怀疑他爱叶琦小姐是不是少年时的自我暗示。”
顾言没有说话玩味地看着她。
潘艺迪看着顾言的表情惊觉自己失言了,低头对他说,“顾先生,我多嘴了。”
顾言转过头看着场中跳得正开心的叶淮明,叹了一口气对她说,“不是,你是太了解他又控制不住的为他忧心,所以你也困扰了吧。”
“顾先生您总是一针见血。”潘艺迪苦笑了一下,“让人无处可躲。”
“对不起。”顾言诚心跟她道歉。
“顾先生言重了。”
顾言考虑了一下说出了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我们都知道你爱叶淮明,没有想过跟他发展吗?”
潘艺迪眼神暗下来,“他看不上我这种在风尘里打滚的人。”
“叶淮明不是那么势利的人。”
“这是一种势利?”
“当然,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不论是出于哪一种自负心理,都是势利的人。”
潘艺迪怔了一下,然后低头笑起来,“顾言,我有时候觉得你是悲天悯人的圣人,但是你不是,你只是太注重原则有时候貌似圣人而已。”
“你终于肯叫我顾言了,艺迪我们是朋友,你没必要那么见外,对叶淮明也是,偶尔耍耍脾气他才会注意到你的好。”
潘艺迪听了他的话笑起来,“我会试试。”
顾言也笑笑转过身时李綝姿已经跟叶淮明跳完舞回来,他迎上去拉着她的手问,“累不累?”
“不累,只是很久没跳生疏了。”
他们说着大厅里音乐声又响起来,顾言说,“不累的话再陪我跳一曲,那次舞会后我们还没跳过呢,让叶淮明抢先了。”
“好。”李綝姿听着顾言声音里故意流露出的遗憾笑着将手搭在他的掌心,随着他进了舞池。
叶淮明在场外看了一会转身对潘艺迪说,“我们走吧。”
“那么快,还没跟程小姐打招呼呢。”
叶淮明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随手把杯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问潘艺迪,“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潘艺迪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没聊什么。”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说完叶淮明往门口走去。
“真的要走吗?”潘艺迪跟上去问他。
“程嫣她不需要我,我需要的人又不在,没必要多做停留。”
潘艺迪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没再多什么,只默不作声地跟上去。两人走出门口叶淮明突然停下来看着她,“艺迪,你会一直跟着我?”
潘艺迪沉默下来,时间长的叶淮明已经不打算再问,却听到她说,“如果你厌烦了可以跟我说。”
“看来我不是最傻的人。”叶淮明无奈地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在沉沉的夜色中一前一后出了门。
舞池里,李綝姿听着耳边轻柔的音乐声静静地靠在顾言肩膀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顾言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低声问她,“怎么了?”
李綝姿歪着头看了他一会问,“顾言,你想不想知道我家里的事,譬如我父母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会跟着小叔叔长大?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你愿意告诉我?”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改天吧,等哪天你心情好,全部都要告诉我。”
“我会的。”
“我知道。”顾言把李綝姿按在胸口,耳边的音乐渐渐停下来,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场。这时的顾言还不知道李綝姿带给他的是他不曾想到的一个真相,他对李綝姿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