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就开始阴沉下来的天终于在傍晚下起小雨来,早春的雨还有些寒,落在衣领里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冷战。顾言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眼前顿时雾蒙蒙一片,整个视野里都混混沌沌的只听得到雨声滴滴答答的落在台阶上,细小的水珠膨胀出大理石的花纹。南方城市的雨总是轻缓绵长像是一个人的情绪拉到极致却仍慢条斯理。他伸出手,软绵绵的雨丝落在手心里,有些痒。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看到他出来忙跑过来给他撑伞,他微微颔首跟着司机走到车旁。司机帮他打开门,顾言坐进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挤在楼群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细长狭窄,逼仄又阴沉。
车子驶入主干道时视野豁然变得开阔,周边的商业街和熙攘的人群都让他觉得陌生,他离开的太久,记忆里的东西已面目全非,那些本以为还残存的感情突然变得无迹可寻。窗外的街景在雨雾里渐渐模糊,街上已经成了伞的海洋。半路车子停下来等红绿灯,顾言打开车窗,雨丝趁机飘进来,他觉得冷想关上窗子眼角却瞥到一个人撑着伞慢慢走过来。虽然已经初春下雨时天仍然冷得厉害,对面的女孩子却只穿着一件小礼服,细致洁白的一小截脚踝踩在高跟鞋里,圈在脚跟处的银白色脚链随着步子上下翻飞。雨雾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腰间的那一朵蟹爪菊带着淡淡的墨色浮于礼服的表层如同镂空的花纹。应该是去准备参加婚礼吧,顾眼猜测着关上车窗想趁着路上时稍稍休息一下。今天是他在程氏上班的第一天程嫣非要给他开一个欢迎会,实际上不过是她想趁着自己老爷子不在身边好好地疯玩一场罢了,想到这顾言闭上眼嘴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到了夜殇时雨渐渐大起来,天色还早夜殇门前的霓虹已经点亮,隐隐约约的灯光罩在雨幕中飘渺的仿佛一场海市蜃楼。顾言让司机先回去,自己从车里走出来没有打伞直接往大门走去。夜殇虽然取了一个如此流俗的名字老板叶淮明骨子里却有着再正经不过的骄矜,取这样一个名字不知是因为迎合客人还是他性格里那暗藏的叛逆因子在作祟。顾言还没走到门口已经有人迎过来,他定睛一看潘艺迪穿着紫色的晚礼服正冲他微笑,扣在耳垂上的小颗钻石在她转头时带出一小片光晕。他第一次见到潘艺迪时她穿着正式的套装站在叶淮明身旁,一颦一笑似乎都被叶淮明所指引。她是叶淮明唯一带出来的女人,那时他以为叶淮明已经改变了心意。现在她站在一旁等他,大的波浪卷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披在肩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眉梢微微上扬,眼底含笑的神情让那个着淡雅妆容的精练秘书形象顿时荡然无存。
顾言走到她身边时,潘艺迪冲他稍微恭了一下身便领着他往楼上走。顾言跟在身后问她,“你们叶总呢?”
潘艺迪等他来到身边才回答,“叶总正陪着程小姐跳舞呢,说是怕程小姐以后没有机会这样玩了。”
顾言笑了一下,“难道不是他自己想玩吗?”
潘艺迪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是如果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叶总是不会放弃的。”
“你真的很了解他。”
潘艺迪露出一点苦笑,“我跟着他的时间最长,多少会了解一点。”
“是吗,我曾以为你们已经是那种关系。”顾言话说的隐晦没有挑明。
“叶总有自己的心上人。”
顾言不以为然,“十年前他就知道那不可能。”
“可不可能跟会不会想念是两码事。”
顾言想了想点头,“说得没错。”
潘艺迪偏头去看他,“你怎么会以为我跟叶总?”
顾言扶着栏杆慢慢往上走,“你们之间的默契太好。”
潘艺迪跟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才说,“这跟默契无关,只是我配合他而已。”
顾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跟着她继续往前走。夜殇不像其他的□□一样装修的金碧辉煌,整个大厅只用黑色的大理石和透明水晶,带着近乎让人生畏的冷硬色调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平衡感,仿佛身处神秘狭长的甬道到处充满了未知的诱惑,引人入胜。顾言侧过头,头顶的旋转吊灯如同黑夜中盛开的白色花朵。他看了一眼脚下内嵌着繁复花纹的台阶对潘艺迪说,“你们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反而更像跑错了时代的的城堡。”
潘艺迪转过头眨了眨眼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笑着说,“我们叶总偏爱那些冰冷严肃并且带着悲剧色彩的浪漫。”
“说白了就是自虐加死心眼。”
潘艺迪掩口笑起来。顾言凑过去问她,“我这样说算不算是说你们叶总坏话?”
“不,顾先生这样说只能算是忠言逆耳。”
顾言听了很受用笑得眯起了眼睛,潘艺迪看到他突然露出的孩子气愣了一下神。两人来到二楼的敞厅时酒会已经开始了,他的两个老友似乎并没有打算等他这个主角。顾言转过身对潘艺迪说,“我会告诉你们叶总,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公关部经理。”
潘艺迪很自然的屈膝对他行了一个礼,“这是我的荣幸。”
顾言笑了笑在门口站了一会,考虑到不好多作停顿,才认命的走进去。他对酒会之类的活动并不喜欢而且也不擅长,这次为了满足那两人的恶趣味,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自我牺牲了。因为是叶淮明请客程嫣几乎把公司所有的同事都请来了,进去时大家正玩得高兴都没有发现他,只有几个部门经理似乎专门为了等他,一见他进来就端着酒杯围两人上来。他暗地里呼出一口气从侍者那里拿一杯酒带上惯有的笑容迎上去。这次只是他的欢迎酒会所以只请了本公司的人,这让顾言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端着酒杯一边跟那几个经理聊天一边拿眼角搜寻叶淮明和程嫣的身影,果然一眼就看到他俩在舞池里正跳得酣畅,程嫣做一个旋转时还冲他飞了一个媚眼,眉目间的风情几乎不亚于潘艺迪带给他的震撼。顾言无奈地笑了一下跟那几个经理又寒暄了几句才抽身站到一个角落里看他俩在那里折腾。舞池里的灯光不断变换色彩斑斓得让他有些晕眩,斜倚在柱子上他目光虚浮不知落在哪一处。
他正发呆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过头就看到叶淮明端着一杯酒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怎么,我给你准备的酒会你不喜欢?”
他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
“我知道,可是程嫣想玩嘛。”
看着叶淮明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少装蒜了,你自己不想玩?”
叶淮明故意没正行的跟他撒娇,“讨厌,不要揭穿人家嘛。”
顾言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得差点喘不过来,叶淮明见自己玩大了忙过去给他拍拍后背。顾言缓过劲来直接踢了他一脚,“你想呛死我。”
叶淮明还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哪知道你现在那么不禁吓。”
顾言白了他一眼,“别被你的员工看到了,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叫做惊恐。”
叶淮明回了他一句,“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顾言接口道,“你总一副禁欲的样子也很让人讨厌。”
叶淮明曲肘撞了他一下不再开玩笑跟他一起倚在柱子上四处看,“你刚才在看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顾言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
“少唬我了,你不是看上前面的小孩子了吧,我看你都盯着人家看好长时间了。”叶淮明说着随手往前一指。
顾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看到一个女孩子正双手捧着一杯香槟在喝。她喝香槟的方式很奇怪每次都是先伸出舌头尝一尝才小心地抿一口,然后露出一副餍足的神情,自顾自的笑起来。顾言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曾养过的小松鼠吃东西时也是用两只小爪子捧着食物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乖巧的模样带着种说不出的可爱。然后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礼服上,腰间的那一朵蟹爪菊在灯光下隐约看得到边缘的金丝绣线。雨雾中那年轻女孩子的形象又在眼前飘过,他不自觉走过去。可是没等他走到跟前她就端着酒杯去了阳台,他没有多想就跟上去,叶淮明在身后叫他,他也没有理。到了阳台看到她倚在栏杆上吹风,裙摆翻飞时那一朵蟹爪菊也生动起来。他莫名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走过去主动跟她打招呼,“这样吹风会感冒的。”
她回过头看着他时眼神有些迷蒙,似乎是对他的突然出现还无法做出反应。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顾言开始在心里检讨自己的冒昧,刚想跟她道歉就看到她真的听话得退了几步进到大厅里来然后冲他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
顾言看她年龄不大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也放松下来,冲她伸出手,“我叫顾言。”
“阿言。”她偏了偏头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熟稔。
顾言惊讶过后抵唇笑了一下,“这样叫太亲切了。”
她又露出一副懵懂神情,那一刻顾言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喝醉了,可是他明明看到那杯香槟她只抿了几小口而已。这时舞池的音乐换成了舒缓轻快的圆舞曲,顾言对着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可否请你跳支舞?”
她只愣在一边看着顾言没有动,顾言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是不愿意跟陌生人跳舞,刚想起身感到手心一暖,她的手搭上来。大厅里的舞曲轻缓悠扬,顾言扶着她的腰轻轻转了一个圈,她很自然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他们没有说话,阳台的角落里没有人声很安静只听到舞曲似有若无的在耳边回转。顾言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下去却听到她开口问,“顾言,顾左右而言他?”
顾言反应过来轻声笑起来,“也可以这么解释,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低声说了一个字,顾言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看他,窗外的烟火一瞬间绽开落在她的眼睛里,五光十色。她说,“李綝姿。爸爸说,綝,盛装的样子。”说完后她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复杂的“綝”字,然后好像怕他会忘记似的还在他手心按了按。
顾言像是被她蛊惑真的抬起手来看了看手心,等到自己发现时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忙把手放下来。“我在街上看一个女孩子跟你穿一样的礼服,这样的冷的天仍然不慌不忙,我喜欢那样怡然自得神态。”
她趴在他的肩头问,“是我吗?”
顾言低头看了看,踩在高跟鞋里的细长脚踝洁白干净没有任何饰物,他摇了摇头,“不是,我认错了人。”
“后悔了?”
“谈不上,我并不认识她。”
她突然松开他,“我要回家了,时间晚了小叔叔会生气。”
顾言对她的善变有些招架不住,想了一下问她,“我送你回家?”
她身子晃了晃然后摆摆手,“不用,我认识路。”
顾言没有坚持送她到了门口把外套脱给她,一直看着她走出夜殇的大门才回去。李綝姿出来后经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大半,迷迷糊糊的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站了一会她才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她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说,“阿言,过来接我回家,我好像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