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双刃朴刀又叫做“如意三分刃”,它的刀杆可以断作三节,分别有链条连接,完全脱开后的刀形有些像三节棍。传说中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能够拐弯伤敌,这刀就是据此所悟制作而成。所以“如意三分刃”有个毒招,那是在旋身砍杀中突然脱开刀头或刀尾,改变砍杀方向,出其不意地伤敌。
关五郎心眼太实,刀法变化过多他接受不了,所以鲁恩和鲁盛义便在刀的设计上下了好多功夫,并请关外铁工奇匠任火狂精心打制,达到以刀设巧的目的,从而来弥补他技击招式上的缺陷。有谁会想到五郎这样一副粗笨老实样会在拼杀中突然使出阴招,所以只有对手想不到的,才是最有效的。
关五郎看得出刀刃部分太宽,伸不出去,所以他弯下腰,将刀杆尾部伸出了网外。机括打开,尾部一尺多长的一段铁棍变作了铁链连接。五郎凭借着身子的扭动,将铁棍旋转起来。棍形刚刚施展开,凤嘴飞矛就如同雨点一般射来。
飞矛被击打后飞溅开来,和旁边齐整整射下来的凤嘴飞矛搅作一团。只见飞矛、碎木、砖屑漫天飞舞。棍圈还是太小了些,两支飞矛偷了个空划破了他的臀部。
凤嘴飞矛落尽了,飞矛散落了整个厅堂。一般这样密集的杀招扣子都是净扣儿(注:一个种类,一次全部发射完),不会用浊扣儿(注:多种类多层次,分阶段发射)。因为在这扣子之下,要么你是高人一早儿就解扣松弦收不住你,但凡你落在扣子之中,就很难有生还的机会。对家的险恶程度是鲁家这些半身江湖半身工的人很难琢磨的。
关五郎没感觉到疼痛,而是一种麻痒的感觉。他斜眼看了一下脚边的几支凤嘴飞矛,亮闪闪的矛头上有些蓝瓦瓦的,那是泡过毒的。目前他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平心静气放缓血流气息,等别人来救援;要么想办法迅速挣脱裹在身上的“韧藤马鬃网”,去找人解毒。
正在五郎踌躇间,一个声音让他很快作出了决定。那是鲁天柳的尖叫声,这声音对于五郎来说就是赴死的命令。
他没有将刀杆尾部收起,因为这样可以让朴刀变得短一点,以便能在网里调整过来。他先往前踏了两脚掌,将搭挂在身前的网绳死死踩住,然后才将身体往上尽力抬起。这样五郎的双脚与头顶成了两个支撑点,将马鬃网上下绷紧。
“韧藤马鬃网”韧性十足,像五郎这样用头和脚将它撑绷开来需要非常强劲的腰力。五郎从小就在河上摇船背纤,到鲁家后他做的是断木扛柱,这也使得天生神力的他更锻炼出一副骇人的好腰力。
“嘿!”关五郎一个发声用力,“韧藤马鬃网”被关五郎强劲的腰力绷扯得直直的,如同是琴弦在“嗡嗡”作响。韧藤和马鬃编缠的网绳竟然被拉长了半尺。
五郎将刀头横塞到马鬃网的网眼里,刀杆搁在肩膀上,然后再次吐气发声,将腰背力量施展到极限,与此同时,他右臂在刀杆上用力一个横砸……
“韧藤马鬃网”的确很结实。但不管多结实的绳索,在被拉长到极致后,就会变得很脆弱。从小就背纤绳拴绳缆系船的关五郎对于这些是非常清楚的。
扣子终于损了,“韧藤马鬃网”破了一个不是太大的口子,五郎一阵刀割手拉,好歹是钻出了困境。
刚钻出网关五郎就感到一阵晕眩,是毒气运转了。他将朴刀收回原状,撑住地面,稍稍定了一下神,便迈步朝墙壁那边的立柱走去,将耳朵贴在柱子,眯着眼仔细地听。
这是“立柱”工法中的一种,叫“听隙”。造房子的时候,立起的柱子与梁椽、地基石座间的契合,连接柱与柱的跨梁与柱子的契合,这其中有好多是眼睛看不到的,所以为了辨别这些部分契合的好坏,就必须用耳朵听,这就是“听隙”的工法。这工法就是在一处柱、梁敲击,在另一处贴壁倾听,然后根据听到的声音,再根据木材的材质以及结构,来判断这中间是否存在瑕疵。一般的匠人只能跨一个点听,最多两个,而高手可以跨听多个点。
五郎此时就是通过柱子上的传音来判断楼上的情况。楼上早就没琵琶声了,而且刚才与“吴钩”对决的时候,楼上还发出一阵像是粗重东西砸在木地板上一样的空响。
而现在他通过柱子听到上面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脚步声,在躲闪腾揶。五郎的心放下了许多,身手如此敏捷,说明鲁天柳还应付得来。同时,五郎还听到另一个怪异的脚步声,比鲁天柳的要笨重,但也是十分迅捷,正在追逐拦阴鲁天柳。
五郎没有多想,他从圆筒形的竹篓里拉出了一根极富弹性的绳子——“捻股牛筋绳”,将绳头两端各挂在两根柱子上。这“捻股牛筋绳”是立柱时用的定直绳。竖起的柱子要保证笔直不斜的话,就必须经过多次调整,用这绳子将竖起的柱子四面固定住然后进行调整,既可以保持柱子不倒,又能在不解开绳子的情况下推拉垫移。明朝无名氏修撰的《新工智物说》(注:明朝无名氏修撰,记录的主要是一些新的工艺技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域外传来的。此书其实对当时中国工匠具有很好的指导和提高作用,但由于中国迷信封闭的社会环境和人们固执保守的思想,所以对这部书中所录技法有很大的抵触。此书只出了一两版便不再刊印,存世极少。)有记载:“西地匠使筋带竖杆柱,力工皆简。”
柱子上原本就有挂“韧藤马鬃网”的铁扣,所以绳子很容易就被系牢在柱子上。五郎再将自己的“如意三分刃”搭在绳子上,然后往后退步,将绳子拉直,绷紧,就如同是在拉一张巨大的弓。他朝其中一根立柱的方向后退,这是“立柱”技艺里“两柱定角位”(注:古老的木工技法。通过两根立柱之间的距离、高度,拉绳确定出整座房子的屋角位置,檐角位置,脊角位置,从而计算出所需材料的多少和规格。)的工艺方法,而在这里却变作威力巨大的“筋绳在牵刀射”,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杀人技法,是五郎在学习“立柱”一工时,鲁恩帮他琢磨出来的,为练这个他可下了不少苦功。
五郎终于将绳子拉到柱子前面,他一边拉住绳子,一边将耳朵贴在柱子上,他必须听清楼上的声音才可以将朴刀射出去。可就在此时,毒性再次发作,他感到脚下发软,身体再也抵抗不了“捻股牛筋绳”的巨大拉力,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应该随绳滑回原地还是松手射刀。
只是这一犹豫间,手中没能抓牢,“如意三分刃”飞射而出……
鲁天柳面对那尸臭越来越浓重的女人,她脑中没有一丝对付的办法。因为不管是“辟尘”一工还是陆先生教授的粗浅天师法,都没有涉及解决活尸的技艺,所以她只能躲。
鲁天柳展双臂侧向滑步,步伐并不大,身子的拧转幅度也不大。整个滑步过程中,两手中的飞絮帕很自然地挥舞了一个太极绕。那身段真是又美又轻巧,就如同抄水的燕子。
女活尸连连扭动,双脚竟然也离地而起。虽然不是太高,只有一寸左右,但却能纵出很远。特别是落地前,女活尸的脚尖几乎是在地面上拖行的,就好像一只肥雁滑翔落下时脚蹼划过水面。
虽然动作上差异很大,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鲁天柳依然没能摆脱女活尸,那女活尸依旧和她面对着面,成一个斜线的对峙,将她封挡在燕尾形双楼梯左侧的楼梯口。
鲁天柳的眼睛余光瞄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知道自己可以慢慢朝楼梯口后退,然后找机会溜下去。可是她上来的那侧楼梯是有厉害坎面的,那么这左侧的楼梯必定也有。就算另一边同样是“匣中刺”坎面儿,要想脱身也非常困难。
鲁天柳心想:逃肯定不容易,那何不索性和这怪东西好好周旋周旋,拆了这个尸坎。
她没再滑步,也没纵跳,更没往楼梯的角落退逃,而是趁着女活尸还没有完全封住往戏台方向的去路,便迈开莲花碎步,蹿了过去。女活尸明显是顿在那里了,也不知道这是呆了、愣了还是傻了,反正在鲁天柳走出五六步后,它才一扭一拐地跟了上来。
看着女活尸跟过来,鲁天柳也有些发懵了,因为那女活尸是倒退着跟过来的,也就是说它不会转身。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尸走直线鬼走飘”?不对呀!那走直的尸体应该是僵尸,而不是软塌塌的活尸呀。
鲁天柳走的是双臂夸张摆的莲花步,见女活尸跟上来,便更加卖力地将双臂甩摆成两朵花形。就在右臂那朵花摆向前面的时候,飞絮帕出手了。
这飞絮帕背后有一条细钢链,毛茸茸的帕子里藏着一个小钢球。这帕子其实是采用单链流星锤的原理,但使用时比流星锤要灵巧得多。运用“辟尘”一工中力、巧组合的“链臂”技法,可以站在地上就抹掉匾额后、梁缝里的灰尘污垢。其实鲁家六合之力中最难寻到合适人选的就是“辟尘”,这工法不但要练轻身功夫,手上也必须具备刚柔并济的功力。这“链臂”技法要是练到极致,链臂抖动,飞絮帕旋裹,一把就可以将撒在地上的一碗绿豆扫起来。
飞絮帕飞出的距离并不远,缠住了墙边一只花几的腿。鲁天柳手中猛然带劲回拉,花几就那么竖着飞向女活尸,重重地砸在它的身体左侧。花几上原来摆放的花盆在快摔倒到地板上的一刹那,被鲁天柳一个跨步抄了起来轻轻放在地上。不知为什么,鲁天柳天性中就特别珍惜这些花草枝叶,她觉得它们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