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不敢。”芈嬛虽恭敬垂眸,但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朱刚手指轻叩着桌面,遂起了身,走到芈嬛身旁道:“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回营去了。姑娘今日且好生歇息,待本王得了空再来看望你。”
芈嬛回了身,深深一福,“恭送王爷。”
明月当空,凤阳兵营里一间普普通通的屋中,朱棣正在昏暗的烛灯下,翻看着一卷兵书。
“笃、笃”,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朱棣应了一声,遂闭了闭酸困的双眼,将书平摊在案上。
怀仁进屋后,反手将房门掩上。直至走近朱棣身边,才低声道:“爷,东西没能送到姑娘院里。”
“为何?”朱棣语气平和,一双眸子看向兵书上所列的阵法图。
“属下在姑娘的院外恰巧瞧见晋王殿下的随从,于是便退了回来。”
朱棣微微颔首,轻“嗯”了声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属下告退。”
月光铺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幽幽的暗光。怀仁望了眼天际的明月,心间兀自轻叹。
皇上原本的旨意是要王爷在应天府住足一月,才来凤阳讲武。可王爷却婉言拒绝,只说不可耽误国事,便在新婚五日后匆匆来了凤阳。
旁人不懂王爷的心思,就说王爷情薄。
可王爷对那女子的情,又有谁懂得?王爷一向隐忍自持,却在除夕那夜得知赐婚后,乱了方寸,喝得酩酊大醉。
王爷啊王爷,您何时才能得了那个皎月般的女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芈嬛便被院子外的嘈杂声扰了清梦。
流殇深知芈嬛赖床的习惯,于是赶忙披起衣裳,走出院去。
院外正围站着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参差不一。
“听说京城里来的芈姑娘要接手我们的铺子,这一早就赶着给姑娘送房契来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对着流殇晃晃手里的几张薄纸,阴阳怪气地道:。
他身旁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女人赶忙接了话茬,嗲着声音说:“是啊,就怕来得晚了,惹得那位姑娘生气呢。”
“也不知是多大的来头,一下子就要了这凤阳的一半铺子,倒不晓得能不能管的过来呢。”人群后面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听来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
流殇听得颇是不耐烦,正待张口回击,却不料被人拉住了手臂。
芈嬛裹着件长袍立在门边,手里提着个怪异的大包袱。她黑发未束,柔顺地垂在胸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便是各位要找的人,大伙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她语气里透着慵懒,原本是颇有礼貌的话,此时听来倒夹着些不耐烦的意味。
方才那几个呼呼喝喝的人,如今一见面前这柔弱的女子,反而夹紧了尾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芈嬛环视众人,紧了紧手中的包袱,问道:“这里谁是领头的?”
半晌,无人应答。
就在芈嬛欲转身而去时,忽然有个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围着院子的人都自觉地让开条路,那个举着手的人就正对上芈嬛。
芈嬛望着不远处那个身形瘦削,尚未及舞象之年的男孩,挑起抹媚笑,勾了勾手指道:“进来说话。”
简陋却整洁的屋中,流殇替那孩子倒了杯白水。芈嬛在他身旁缓缓坐下,将手里的包袱搁在了男孩手边。
“这里是纹银一百两,你拿去,按需发到各户手里。”芈嬛面上毫无情绪,对他淡淡道。
男孩蹙了眉,“你为何要给我们银两?”
芈嬛不理会他,接着说:“你通知各个商户,拿了银两后,便继续自家经营,我决不插手。”
“你不是皇帝陛下派来的人么?”男孩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疑惑地望着芈嬛。
“流殇,送客。”芈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起了身往后堂走。
“你等等,”男孩拦住芈嬛,正色道:“我爹是这凤阳商盟的领头人秦天诠,我叫秦珩,今日只是替爹爹来送房地契的。”
芈嬛眸色疏离,她侧首看了眼秦珩,声音慵懒:“你将此事办妥便好,不必自报来历,我实在是记不下恁多的人名。”
言罢,芈嬛施施然推门而去。留下少年瞠目结舌,他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女子?
芈嬛的回笼觉一睡就过了晌午,她醒来后坐在床边将长发挽起,遂又捏捏自己消瘦的脸颊,喃喃道:“不知在这地方住久了,会不会养出些膘来……”
“姑娘,起身了吗?”流殇在房外轻轻叩门,芈嬛“嗯”了一声,懒懒离开床沿,将门拉开。
和煦的阳光铺洒进屋子,芈嬛抬眸看看他,“你倒是会掐时候,每每来叫我时,都恰好不早不晚。”
流殇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遂问道:“听说此地每月十五的集市都热闹非凡,姑娘想去瞧瞧么?”
芈嬛无所谓地点点头,随口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凑个热闹罢。”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应和着小摊贩的叫卖声,实在是热闹极了。食物的香气夹杂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叫人身心舒畅。
芈嬛换了身男装负手在街上闲闲逛着,流殇落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来往行人。
“公子,来看看玉吧,这可是上好的青玉、白玉,雕工细致,花样精美。”一个小商贩扯着嗓子招呼芈嬛,她闻声瞥了眼那小贩的摊子,脚下倏地顿住。
她走近摊前,拿起一支形质古朴的翠玉箫,抬眸问:“这玉箫,是何价钱?”
小贩打量着芈嬛身上的布袍,遂笑道:“十两银,不二价。”
芈嬛握着玉箫,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箫身,“玉色翠绿剔透,色泽匀称。箫的造型简约,打磨光滑,入手凉润细腻,玉质确是不错。只可惜,”她话锋一转,将玉箫翻了过来,“这箫的尾部却缺了一块,如此便不值这个价了。”
小贩面上做了难,“公子,十两已是最低,不能再便宜了。”
芈嬛垂眸想了想,随手又在一旁捻起块玉佩,问道:“玉箫和玉佩我一并要了,就算十五两银,可好?”
“这……”小贩犹豫着,偷偷瞥了眼那块成色平平的玉佩,这才十分难为地说:“十五两虽是少了些,但念着公子是位识货的主儿,我就稍亏些卖了,也算讨个吉利。”
“流殇,给银子。”芈嬛招呼着流殇付账,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为何花恁多银两买下个残次品?”流殇跟上芈嬛,不解地问。
“此箫用料乃是上好的翡翠,而那缺了的地方,则是工匠刻意为之。我方才特特将此事提出来,只是为试试那小贩知不知此间细节。若他知晓,那这箫我不要也罢。可他却偏偏不知,倒是成全了我。”芈嬛瞧着手里的玉箫,边走边道。
“可姑娘又如何知晓那缺口不是磕了碰了才掉的?”
“翡翠的质地比之旁的玉料,原本就坚硬许多。若想将其砸掉一块,倒真是要费些力气。何况这箫只翠不红,可见用料已是珍品。且箫既已成型,倘若再生生砸去一块,怕是就会毁了它。是以这缺口便只能是工匠一丝丝凿出来的,其模样虽怪异,但也不可说不是件极品。”
流殇微微摇首,“我倒是横竖看不出好来。”
芈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捻着的玉佩塞进他手里,说:“你啊,回去便将这玉佩送与沐枫,瞧她说不说你!”
流殇提起玉佩,前后仔细看看,颇是不解道:“这玉佩凝白里夹着青绿,倒是比那通体绿油油的箫要中看许多。”
芈嬛不再理会他,兀自往前逛去,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给流殇多买几本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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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城郊外,诉心意(1) ...
芈嬛自打买下玉箫,便日日埋首于书籍中。兴致高时,她便断断续续地吹上一曲,待吹的乏了,就再去翻那厚厚的典籍。
流殇见芈嬛整日地不愿出门去,只得在家中陪着她。于是他便在院里默默练剑,芈嬛就孜孜不倦地研究玉箫。
如此日复一日地挨着,两人的生活单调乏味,但时间倒也打发了过去。等芈嬛念起要去瞧瞧商铺时,已到了初夏时节。
经历了近三个月的磨练,流殇的剑法倒大有精进,芈嬛的箫技却只得了丁点提高。
出去院门,芈嬛与流殇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流殇在芈嬛耳畔压低了声音道:
“姑娘,您总算是出了那巴掌大的地方。若再闷在那儿,我倒真担心您憋出病来。”
芈嬛随意地看着四周生意依旧惨淡的店铺,说:“流殇,我不闷。”
流殇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间老房子说:“我前些日子打听过,那间茶楼便是秦天诠的房产。”
芈嬛望望那略显破败的招牌,无甚情绪地道:“去看看。”
天诠茶楼里只零星地坐着几桌客人,两个打杂的伙计兴趣缺缺地坐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人见芈嬛走近了,这才起身将她与流殇让进店里。
“掌柜的不在么?”芈嬛甫一沾着凳子,便淡淡开口相问,弄得小二是一头雾水。
“请你家掌柜的来一下,”她兀自说着,“若是他不在,便叫秦珩来也可。”
“客……客官,您不要壶茶么?”小二好声好气地问,显见他脾气还是不错的。
“一壶碧螺春。”
“好嘞,客官您请稍候。”小二如蒙大赦地就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身后那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麻烦请掌柜的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