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菲瞳孔猛地一缩——第一次看的时候村子还好好的,可转眼的功夫,望远镜里的画面完全变了。
就这么一会,一道比民房高出一倍还多的黄浊水线横贯天际奔涌而来,遇房房倒,推屋屋塌,横在公路上的中巴被激流泥水一冲,像小孩手里的玩具车被狠命踢了一脚,猛地翻了几翻又滚了几滚,接着被水一扑,瞬间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一切人造的建筑都是纸老虎,脆弱而又无力。
任菲木然放下望远镜,眼神僵直,喃喃自语:“水库决堤了!”
杨威心里后怕得厉害,死命地收缩着。如果不是他一直睡不踏实,两个人早就卷进洪水里去了,斜了任菲一眼,胖子没好气地顶回一句:“都看见了还问。”他脚底下踩得死死的,慢慢地把左脚挪了挪让出半个油门踏板,右脚踩住油门才抬起左脚。
现在速度就是一切,他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你还敢说!”任菲脸蛋气得通红,“要是昨天晚上听我的连夜离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还说什么怕撞上活死人,你哪只眼睛看到一只活死人了?你……”任菲咬牙切齿,指着杨威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咬下杨威一块肉。
这时候她早把要一直冷面相对的决心扔到了九宵云外。
“少废话,”杨威垂目看一眼仪表盘,速度表指在了一百二的位置,“看后面的水远了还是近了。”
这个速度是杨威能勉强掌控方向盘的最高速度,假如还拉不开距离,就只能冒着翻车的危险狂冲猛跑一气——不得不说常玩模拟游戏好处多多,最少胖子远惯了飞车,眼下手脚不慌。
“你……”任菲恨恨地瞪了杨威一眼,抄起望远镜凑到眼前仔细地观察,后面的水线看上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让她想起戏耍老鼠的猫。
她不想再让杨威比下去,绞尽脑汁地琢磨,突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公路两边的树大概十米一颗棵,她数着树被水淹没的频率,再对比车两边树闪过的频率,得出了令人欣喜的结论:“水的速度没咱们的车快!”
“呼,真他妈是个好消息!”杨威绷紧的神经总算舒缓下来,但脚下丝毫没有放松。
他想起了任菲刚才说的话,通过村子的时候,紧张的他根本没注意到路上有没有人,可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没看到一个活死人的身影,而昨天晚上死气沉沉的村子同样说明这里并没有活人!
别看现在没电,可人类是白天活动的物种,天性向往光明,点个蜡烛什么的总不成问题吧?但入夜了村子里就陷入一片黑暗。若说幸存者为了躲避活死人才不敢点蜡烛倒说得过去,但是村子里明明没有活死人的踪影。
杨威越琢磨越觉得怪异,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任菲听:“怪了,你说村子里的人都哪儿去了?如果说全都被感染了,活死人肯定不会自己主动离开村子……刚才你看见有人从房子里面逃出来没有?”他稍稍降低车速,狠命转动方向盘,转过一道弯。
一股冲力狠狠地把他压在车门上,任菲更是险些扑在胖子身上。
他知道紧追的水势肯定随着距离的加长而减弱,但究竟需要多远才能摆脱困境心里却没谱,只能抓紧时间跑得越远越好。
任菲用力把自己拽回来,倚在椅子上瞪了杨威一眼,盯着车顶细细回忆一遍,肯定地回答:“没有,你的意思是村里的人没受感染,全都撤走了?”她转头看杨威,眼里满是期待。
杨威苦笑:“我可没你这么乐观,我宁愿相信村子里的活死人是因为幸存的村民逃跑,被引走了。呃,帮我拿根火腿肠。”
越野车的速度极快,几句话的时间前面又出现了下一个村子的影子,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散的细细地雨丝像一层层的雾,遮掩了朦胧的村庄。
只可惜这份写意的情怀下没有浪漫,只有死亡和荒凉。
任菲白了杨威一眼,解开安全带放倒椅背,蹿到后座上探手摸了一根递给杨威。她突然发现后面的东西堆方很有规律,从副驾驶的位置看不到后车窗,可从正驾驶的位置往后看却有一道缝!
她气得呲牙咧嘴,举起望远镜观察水线的情况,惊喜地发现流水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去,收好望远镜,她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挑了块巧克力剥开,大块大块地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看前面的村子里什么情况吧,要是这儿也没有活死人,应该是我的推测占上风,如果这儿有活死人的话,就是你的说法正确。”巧克力平时就是她的最爱,现在吃起来更是香!
她与杨威并不是为了各自的观点争执,如果A市周边村子的村民是有组织的撤离,就说明被感染的地区面积有限,整个疫区的范围极小,他们很快就能到达隔离带离开感染地区,回到文明世界;
反之A市周边的地区都被感染,那么就没法推断感染区的面积究竟有多大,走出疫区的时间就难说了。
杨威挑了挑眉,他并不喜欢这个牌子的火腿肠,可还是接过来咬开包装,慢慢地嚼了起来。
这种时候能吃上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的?
靠近村口,越野车车速骤减。这个村子不大,公路根本没修进村,而是沿着村子的一侧贴着村子修建,公路靠近村子的这边停了一长溜大大小小的汽车,好似一堵墙一样把村子和公路隔开。
所有的车上都挂着汽球和已经枯干的花朵,任菲眼神一黯,郁郁地说:“这是结婚的车队。”她撇开目光,不再看这令人心酸的一幕。
对一个女人来说,婚礼决定了今后的幸福或是不幸,怕是这一生里最重要的时刻了吧,想不到命归于此,今后无论幸福与否都与这位不幸的新娘无缘……
杨威身上却觉得有点冷,被水声惊醒后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心放回肚子里了,冷劲蹿上来。拽过衣服往身上套,胖子一台车一台车看过去。
所有的车里都空空的,他叹了口气说:“不用想了,如果是有组织的撤离,不可能放着这么多车不用。可怜,我们北方结婚的时间都放在十点半,出事的时候是十一点,看样子所有的客人全堵在这儿了。”
任菲别过头去看不见,可杨威的眼神穿过一扇扇车窗,分明看到一个个伫立在细雨中的活死人正茫然地转过脸,用细如针尖的瞳孔胡乱地追寻着警车的引擎声。
只不过活死人视力不好,有这一层车队的阻隔,它们根本抓不到警车的位置。但是车队的车与车之间有不小的空隙,听到引擎声的活死人正慢慢地向公路和方向聚集,用不了多久它们就能钻过车墙。
杨威慢慢压下油门,警车的速度提升,转瞬间离开了小村。
越野车加速远离村庄,任菲回身举起望远镜,滚滚洪流扫过,高达民居一倍多高的水流已经降到不足屋高的三分之一。
村子里的房子轰轰地塌了两间,更多的却是巍然不动;公路上那排车队里大的客车晃了晃,慢慢地挪了挪。有了客车对水流的削弱,几台轻型车有的冲翻了,有的被冲走撞在别的车上,却没再有哪台车被洪水淹没——洪水从车队的尾部直冲过来,而不是从侧面撞上车队。
任菲惊喜地大叫:“洪峰减弱了!”话刚出口就是一阵愕然,不久前那台横在公路中间的中巴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里,半截车身撞出墙外,斜斜地搭在塌掉半边的墙头,竟然是两间倒塌民房的罪魁祸首!
任菲有点迷糊了,这该怎么算?洪水的高度肯定降了,但是还能推动那么大的中巴车?她学上得少不假,可还不到那么没常识的地步啊!她不敢耽误,急忙改口:“快走快走,后面水不小!”
杨威只当她说的是水势小了一些,不用她催也一样开得飞快,路边的树木“嗖嗖”地向后退去,任菲看着越来越远的洪水长出了口气,收好望远镜,窝在后座上美美地品尝巧克力。
她忽然发现两个肩膀只剩下疲累的沉重,酸胀痛统统消失不见,大腿虽然还那么酸,但比昨天好得多,已经敢动了。
“给我拿瓶水。”杨威头也不回地向后伸出一只手,火腿肠里掺的淀粉太多,味道差不说,还噎得人喉咙发堵。
任菲撇撇嘴,抽出瓶水重重地砸在杨威手里:“哪。”
杨威还是没回头,接过水瓶晃了晃说:“帮我拧开!”他到底是新手,根本不敢双手离开方向盘,就算用胳膊控制方向盘也有点冒险,速度这么快,稍不注意就得车毁人亡。
任菲翻翻白眼儿,觉得自己就像个杨威找来的保姆,恨恨地伸手将他手里的瓶子扶正说:“拿住了啊!”两只小手用力一拧……瓶盖纹丝不动。她不由地一阵丧气,她的力气再小也不至于连瓶盖都拧不开,看样子肩膀上的伤没好利索之前她的两条胳膊只能中看不中用了。
杨威眉头直皱,她使的力气未免太小些了吧?也不事先通知,手腕直接一转,任菲紧紧捏在手里的瓶盖“啪”地一声轻响,拧开了。胖子稍稍举了举瓶子说:“谢谢。”
任菲猝不及防,捏住瓶盖的两只小手一阵火辣辣地疼,差点为之气结。可人家都道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一字一顿地回了句:“不、用、谢!”话里的怨恨直冲九宵。
杨威故意装着听不出来,捏住房瓶子咕嘟嘟灌下半瓶水,塑料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半扁,等他松了口才哗啦啦地恢复原样。
胖子手又是一伸,半瓶水出现在任菲面前:“盖上吧。”
你!死胖子,你等着!任菲牙根都痒痒,接过瓶子狠狠地扣上盖儿,随手扔在一边。现在不是和他动气的时候,但这笔账记下了!
“你的腿没问题了吗?要不先睡会吧,等水追不上了再替我。”杨威看她爬一爬去的挺利索,忍不住嘱咐两句,他一夜没睡好,刚才精神集中的时候还行,现在放松了,上眼皮就总想和下眼皮打架。
疲劳驾驶可要不得。
“我不困。”任菲偏着头不肯看他,声音怪怪地,舌头像突然大了一圈。
她还从来没翻过杨雷搬上车的东西里到底都有什么,自巧克力之后,她又发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糖块,她欣喜若狂,挑爱吃的抓了一把,剥开一块扔进嘴里,正细细地品味着。
小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大堆糖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这个愿望却从来没实现过。
“那好,你看着我点,要是我睡着了,就使劲掐我一下。”杨威觉得困得越来越厉害了。
任菲一呆,顿时觉得事情不对,哪有提这样要求的?她刚想追问,脚正好踩在杨威昨天脱下来的雨衣和登山裤上,联想到他及时发现洪水平袭,哪还想不到胖子昨天晚上没睡好。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杨威的脑袋向下一点。
任菲一下子就急了,你这时候睡着了,不得送了咱们两个人的命?她伸用手狠狠地掐在杨威肉肉的胳膊上,揪起一团来还死命旋上两圈。
“哇——”杨威一声惨叫,两下扒拉掉任菲的手,可他的胳膊上已经印下青紫的一块,“你干什么!我还没困呢!拧个瓶盖那么费劲,掐人怎么来精神了!”
胖子毫不留情地数落。
任菲凉凉地一笑:“唉呀,我哪知道你没困啊,看你点头,我当你睡着了呢!”心里却想:拧不拧开瓶盖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把车开进沟里老娘的命就没了!
“算你狠!”杨威没心情和她斗嘴,气鼓鼓地专心开车……不过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谈判停战,已经合好如初。
任菲满心地得意,偷偷地冲杨威的后脑勺做个鬼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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