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业想了想说:“应该不是地面上的特务指引的,不然干脆炸我们就行了,没必要专门对炊事班炸。”
赵无极在地上搜寻着什么,他的眼前一亮。的确是一亮,那是几个缴获来的钢盔,在难得的阳光下泛着光。他捡起一个钢盔转着看了看,拍了拍钢盔说:“我看,就是这东西闯的祸!”
“这东西?”李国雄走了过来,拿过了钢盔左右翻了翻,偶尔一下的反光提醒了他:“妈的!果然是你这王八蛋闯出的祸!”他一把拿起钢盔远远的甩了出去。“蓬”的一声钢盔打在石头上窜进了林子里。
当时,联军经常用飞机空投一些传单。其中有一种传单就是画了个戴着钢盔的志愿军战士、边上写着“防弹防炮钢盔很重要”的宣传纸。赵无极也曾经看到过,也曾觉得有道理。不过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志愿军一直都没有装备钢盔。这大约既和国力、装备能力有关,也有朝鲜战场的特定因素。
刘进旺没有反应过来,他也走过来捡起一个钢盔,两只手摆弄了一会,没看出什么问题,皱起眉头疑问道:“这东西上带电报机?”
陈立业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一把抢过钢盔也是远远的掷了开去:“记得提醒战士们捡了钢盔不要戴!”
赵无极见刘进旺还没有明白过来,解释说:“这东西容易反光,一出太阳就亮晃晃的,飞机老远就注意到了。”
不难想像,当数万志愿军将士头戴钢盔埋伏在崇山峻岭间时,隐蔽在公路沿线时,从拥有制空权一方的联军看上去,是多少令人兴奋一件事。
刘进旺“呸”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泥,嘴里冒出一句话:“当后勤累死,还不如上前线给打死!”2连因为第一阶段受了重创,留在后方担任第二梯队,补充了新兵后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由于敌机封锁交通中断,38度线以南100多里全闹粮荒,物资补给往往是通过人力畜力运输上去。2连前两天过了北汉江,向前推进了三四十里地运送物资,没日没夜的被敌机轰炸,吃不饱饭,睡不上觉,减员严重,全连现在不到100号人,个个累的脸色发黄。可任务终究是任务,仍然要完成,刘进旺一直牢骚不断,脸上也黑瘦了一圈。他这句话,并不是只针对炊事班而发。
陈立业横了一眼刘进旺,没有说话。他对这个连队不是很满意,新兵太多,骨干不强,领导集体里头,副连长李国雄名字取得不差,可为人油滑,群众纪律常犯,若不是军事技术上有一手,大约早就给处理了;指导员刘进旺不但不能指导别人,自己还要人指导,和赵无极对换一下倒差不多。他又不禁想起前些天与班排长们的对话来。
“美国人的大炮长眼睛,在山沟里也看得到你。”
“是不是有特务指示目标?”
“没有,附近全是兄弟部队。”
“光炸你们?”
“没有,大家都挨炸,翻来覆去的炸。”
“挨炸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天上有飞机?”那是赵无极在问。
“没有,没看到,也没听到飞机声音,就是炮弹不停的下。”战士们一致摇头。
“这战不好打……”回连部的路上,陈立业心想。
后世的大多数游客并不清楚,北汉江、汉江、洪川江、昭阳江一线流淌着数十万中国青年的鲜血。第四、五次战役基本上都是在现在的韩国境内展开的,相当多数的志愿军将士,都是牺牲在了韩国的土地上。其中仅第五次战役,志愿军统计的损失是7.5万伤亡,美军的统计结果自5月15日以来,是尸体1.7万,俘虏1.7万,估计杀伤共8万多人。
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是志愿军弱点集中爆发,而恰恰被美军掌握并充分发挥自身长处的一次战役。此役过后,双方都意识到无法彻底取胜,朝鲜战争进入到谈判加阵地战阶段,只是谁也没想到,谈判的时间将两倍于大规模运动战的时间,而伤亡不减。
“赵教员,咱们还要呆多久啊?”张瑞明偷偷的摸到赵无极身边,小声的问道。他的棉衣上划破了好几个洞,一双鞋子尽是泥泞,腿上受了点伤,走路一扭一歪的。
赵无极紧紧了棉衣,没有回答,却问了句:“松针叶子汤喝了有没有用?”。听到这话,张瑞明脸上才有了点笑意,他边整理着骡马的伪装边应道:“有用!这些天好些人都说晚上看得清了,亮堂了许多。”
赵无极点了点头,坐了下靠在树上眯上了眼睛:“你也休息会吧”。
没一会,副连长李国雄也溜了过来。李国雄是个小个子,精瘦的猴似的,一双眼睛不大,却是十分有神,透着些啮齿类动物的狡黠。他走路的样子颇似舞台上的潘长江,一副东溜西瞧的神情却与赵本山有些神似。看起来很是猥琐,偏偏又是个军事干部,赵无极心里感叹其实你应该去刘老根剧院的。
李国雄从棉衣袖子里掏出两个煨熟的土豆来,取了一个递给赵无极:“来,赵教员吃一个。”赵无极没有客气,接了一个掰了一半塞给了张瑞明。张瑞明不好意思的拿了土豆走远开来,他知道副连长有事找赵无极,这些天两人混得比较多。
李国雄三口两口吞了土豆,两只手蜷进袖筒子里,沉默了一会,试探着说道:“赵教员,我看这回凶险的很呐。”
赵无极望着山下公路边的大卡残骸,远远的排开几里路。里面有美军的,更多的是志愿军的。公路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活物,只有天空上呜呜的飞机呼啸着而过,奔向更北的地方。
“我们都快断粮了,前头的部队,怕是都断了好几天了。”李国雄见赵无极没有答话,自语道。
赵无极笑了笑:“老李,有话就说吧,这可不象你的性子。”
李国雄眼睛亮了亮,身子蜷得更紧了,坐在地上边摇边讲:“我这性子,自己也知道,改不了了……吃这嘴巴的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吃得好,讲得差。真该挨巴掌。不过也冤不了嘴巴,归根到底还是这手闯的祸,不该拿的拿了,不该摸的也摸了。”他身子一停,口风突然一转,对着赵无极严肃了少许,说:“赵教员,这回我担心回不去了。”
赵无极的心快速的跳了一下,故做镇定的说:“别担心,我们毕竟还在后头,前面几万人顶着呢。”
李国雄又是自语:“有些话和别人说了,讲我右倾。我估摸着,美国人不笨啊,我怕的就是他们凑着我们粮草不济的时候,用汽车坦克开路,抄了我们的后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赵无极深吸了口气,打算重新审视一番李国雄的时候,连里的通讯员小王瘦小的身子一边在林子穿行着,一边用着颤抖的声音在低声问着:“连长呢?连长在哪?”
“怎么回事?”陈国雄站起来拉住了小王。
小王一脸的惊慌,喘着气应道:“营里命令我们就地阻击,掩护后勤机关撤离,敌人上来了!”
“什么?”“阻击敌人?”李国雄和赵无极愕然。
“什么?阻击敌人?”连部的山洞里,听清了命令的陈立业也是同样的愕然。
小王焦急的说:“营长说,兄弟部队的同志们退下来了,敌人用坦克开路,从春川那边往我们来了。要我们坚决阻击,必须坚持到25号凌晨,掩护后勤机关撤退。”
仿佛是在印证小王的话,北面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几个人跑到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望去,只看见北去的公路上升腾起一股高高的浓烟。
李国雄望了望方向肯定的说:“是土桥被炸了,我们后面有特务,美国鬼子想抄我们后路,分割包围。”陈立业点点头,方正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坚守到明天凌晨并不是办不到!问题是明天凌晨以后……”
应书友的批语,我对前面几章《鸭绿江畔》《行路难(下)》做了修改,增加了赵无极作为现代人面对战争威胁的心理变化与成长过程。2010.10.26
第十五章 集结号
李国雄看了看了陈立业,似乎觉得他信心太大了些,挤出个诚肯的表情说:“连长,美国人不是中央军,从以前的经验来看,我们能守到入夜,就已经不简单了。”
陈立业经历过解放战争时期几次大的战役,他横了眼李国雄,嘴巴动了动,“右倾!”两个几乎就吐了出来。他转头冲着通讯员说:“小王,你去通知各排集合队伍待命。把驮马都空出来给炮排拉炮。大家就在这商议一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陈国雄等人说的。
刘进旺脑子转得挺快,他信手摘了把树叶在手里不断的揉着,跟陈立业说:“都说夜里美国人不敢赶路,其实我们守到黄昏就是算是完成任务了。营里这么说,也算给是我们送一夜的功劳。”
李国雄黑着脸说:“没这么简单。后勤连机关、加医院加伤员,好几千人,白天大约是走不动了,晚上如果公路不通的话,伤员就运不走。老刘,你还没和美国人交到手,就算是这大半天,也够我们扛的了。老陈,你打过鬼子,应该知道这是到什么时候了……”他最后几句话的语句有些惨然。
赵无极有些奇怪:“营里没有说集合的地方吗?”
陈立业看了赵无极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李国雄的猴脸上挤出苦笑:“这回我们是要当烈士了。我们顶上大半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华川一带估计就能组织起防线了。活得下来,往北退就是了,活不下来,集合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