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心知他是怕大家在敌前呆久了紧张故意说的笑话,也呵呵的跟了几声。
天刚落黑的时候,山上困着各个部队被打散、走散的人员,足足有八百来人。许多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有的是战斗人员,有的是后勤人员,武器还不足人手一枝,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原有的伤员已经转移。最高的职务是副营长,但是他更倾向于联系部队待援。赵无极还惊喜的遇上了马强,他们的连队直接面对美军的机械化部队,伤亡惨重。马强的情绪有些低沉,他拉了赵无极的手,拍了拍,什么都没有说。
不久,几个连长就和副营长发生了分岐。
“你们这是对组织的不信任!是对战士生命的不负责!”副营长反对连夜突围。
“今天晚上行也得突,不行也得突,围在这里时间越长越没出路。”李国雄很肯定的说。他轻轻的扭了扭肩膀,却重重的“嘶”了声,脸上露出不屑:“你们不走,我们走!我们连今天算是开了洋荤,士气正高着,一鼓作气冲过去,冲过去就算胜利了!美国人夜里只能抓瞎。”
“我赞成副连长的意见,必须突围,不能等!”赵无极略知此役之后,志愿军再无重返此地的可能。
陈立业有些犹豫。长期以来,他习惯了在上级在指挥下作战,按命令行事,进攻、撤退,他都毫不含糊。但是一旦脱离了主力,他便有些无所适从。
马强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冲过去就是胜利。今晚不冲,明天队伍怕就要散了。”他说的是实话,许多退下来战士,已经是几天没吃上什么象样的东西了,相互建制又不相属。不乘着现在还有几百号战斗力,努力冲一把,明天天亮后直怕更困难。美军现在开始注重心理作战,白天的时候就投传单,晚上飞机上还做广播,如果人心散了,就更没希望了。
一阵沉默后,部队乘黑活动下山,500多名战斗人员编在靠美国阵地的一侧,其他人在外侧,预定在半夜时分,从美军阵地外侧突击冲过。
这竟然是一个难得的月夜。
“月亮要是也有开关就好了。”赵无极望着明晃晃的月亮,很想一枪打灭它。
第十九章 突围(下)
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点,不能再等了!
人们焦急仰着头,终于有一团乌云令人欣喜的掠过月亮,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赵无极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舒了一口气。
“这云太小了,挡不了多久。”李国雄喃喃的说道。
“隐蔽前进。”压抑的口令在人群中散布开来。
午夜一点多钟,谷地里暗流涌动。虽然说这四个字是贬意词,但赵无极认为抛去词性不说,用在这里是十分贴切的。一个个灰色的身影,象是一股股水流,从“十二指肠”周边的林子里缓缓的涌出,在距离环形阵地外沿两三百米开外,又象触摸到岩石的潮水似的向一侧散去,渐渐的汇成了一股洪水,水声越来越大,势头越来越急。这毕竟是多支部队临时组建的队伍,新兵、残兵、败兵居多,纪律性与敌前作业能力与精锐部队相差甚多。
陈立业不由的一拳砸在地上:“妈的,不要急,不要慌!”可他只能控制住自己连的战士,许多人在旁人惊慌情绪的感染与带动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抬高了姿势。
赵无极直听得四周一阵阵沙沙的声响传来,尽管每个人都拼命的想把这个声音压到最低,可沙沙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耳边,并向四周弥漫着。他拼命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看好地形按照自己的节奏运动,可怎么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手,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解下枪握在手中,感受着那股莫名的自信,慢慢的平静下来。
借着依稀的星光,他能够望到美军环形阵地外侧一团团黑呼呼的东西,那是铁丝网,直接拉开形成连续的圆圈。还有几个黑色的钢铁身影,上面一根根长长的炮筒淹没在黑暗里,在远处照明弹的提示下,时不时泛起铁器的冷峻。
带枪的战斗人员在洪流中有的被夹裹的前行,有的拼命摆脱那种氛围执行自己的任务,有的被撞倒在了地上,一连番的站不起身。沙沙的声音逐渐演变成脚步的啪啪声,打头的一些人已经丧失了理智似的发力快跑起来,后面许多不明所以的战士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开始的时候还知道半蹲着身体移动,到后来竟是站直了身子也跑了开来。
队伍已经失了控制!
负责掩护的战斗人员们一面持着枪向着环形阵地,一面不住的回望那些急匆匆逃去的身影,一种被抛弃的心情蔓延开来,有些人借着黑暗偷偷的离开了位置。唯一能够保持大致队形的,只有赵无极他们打头掩护的2连,还有负责断后的副营长带着的几十号人。
许多幸存的老战士,在若干年后回忆起这个突围的夜晚时,只是喃喃自语:太惨了,太惨了。无论记者如何的启发与提示,都不愿意讲述当时的情形。
赵无极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突围的激情,也见过逃亡的胜利。可他也想不到会是如此的惨烈。此时的环形阵地里仍然是一片的寂静,反常的寂静中隐隐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赵无极死死的盯着那片黑暗,试图从中发现什么,他的眼里充满了血丝,一条条就象扭动的蚯蚓。
“咔嗒。”一声脆响。赵无极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的声音。他不敢至信的转头看向李国雄,看到的是李国雄发白的脸色,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惨笑。
这时的天色,突然的慢慢转亮了。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的迸发一声呐喊,那是人类在死亡压迫下发出的最后的喊声,声音高亢而尖厉:“同志们——冲过去!冲过去就是胜利!”
“呼——”赵无极感觉到平地里瞬间刮起了一阵风,只见到月光下哗的立起许多身子,灰色的、绿色的棉衣涌动着,人们在拼命的向前奔跑,有的人摔倒了,有的人扑倒了,有的人爬起来了,有的人拖着别人……有的人扔下了枪,有的人拾起了枪。
“哗拉”,小土包上的机枪上膛了,“哗拉”,一把把步枪推弹上膛。
在同一个时间里。半空中“嘭!”的一声,引得人们不禁抬头。迎接他们的目光是白的发青的闪光,是照明弹!
轰隆的震响随即传来,那是坦克在启动。
“开火!”一个声音响起,小土包上的机枪刚刚应声打出一个点射,一阵狂热的金属风暴刮来,机枪手和他的副手瞬间被刮得仰面摔倒,捷克机枪的弹夹在风中跳了起来,翻转着身子落在地上。零乱的步枪声也“啪啪”的响起,迅速的就被“嗵嗵”的机枪声压制。赵无极趴在一个洼地里,不断的有人扑进这个不过两米方圆的洼地,手、腿、屁股、还有糊糊的液体压在与流在他的手脚上。
“还击!还击!”赵无极似乎听到了陈立业在竭力的呼喊,他的声音在枪声中模糊的几乎听不到,尽管他就在赵无极的身边。
赵无极根本无法抬头,他的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声音,仰面躺在地上的他能够清楚的借着亮光,看到一个个奔跑着的身子在“噗噗”的撞击声中被击倒,被撕破。“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他努力的掀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从身下拉出狙击步枪,试图爬到洼地边上。
“是坦克上的机枪!”李国雄趴在他耳儿大声的喊道:“不要抬头,太危险了!跟着我,看好了跑!”
陈立业和李国雄都是老战士了,都曾经经历残酷的战斗,他们的神经,往往不会为战场所影响,能够在历次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都很清楚,枪打出头鸟,贸然的跑动、冒失的开枪只会让自己成为战场中的焦点,成为机枪追逐的对象。
估算着机枪扫射的节奏与频率,李国雄乘着空隙迅速的抬了一下头,瞟了眼地形。拉扯着赵无极半趴起身子,“走!”洼地里的几个人跟在他后面,跑了三四步,又扑倒在一个半米高的土丘子后面。赵无极调整了一下方向,学着样子飞快的从土丘后露出半张脸瞟了一眼外面,火光四溢处是一辆坦克,一名机枪手操纵着一架大口径的机枪吞吐出着烈的火舌。
他跪起身子,冲着机枪手“啪啪”开了两枪,子弹在钢板上弹了一下,溅出两朵火花。机枪手呆了一呆,转过机枪火舌扑面而来。有人拖了赵无极一把,赵无极仰面扑倒在地,拉他的人是张瑞明,赵无极一个反手把张瑞明也拖下来。一阵热风从头顶上刮过,赵无极眼睁睁的看着张瑞明的头部仿佛是被铁锤子砸中似的,哗的剩下了半边,身子软软的就摔在了地上。
战火中的赵无极没能够听到自己的哭声,只感受到了热泪不知觉的滚出。这个年青的战士,平素鲜有话语,是一个朴素而具有浓厚乡情的农村青年。赵无极非常的清楚,他家里支持他参军原因,很大程度是为了减少一个吃饭的人口!
赵无极已经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拖扯到了一个大洼地里,他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着步枪的肩带,一只手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神奇的枪法却不给我加上足够的威力!如果这是一个游戏,请你们告诉我菜单在哪里!在哪里?”
坦克的轰鸣声响起,地面隐隐晃动,坦克在转移位置,试图取得更有利的射击位置。
一只手扯了扯赵无极,赵无极低下头,默默的握住了这只冰冷的手掌。
“赵学士,我快是不行了,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