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杂交错的暗河在土壤下翻涌, 堪比地龙转身折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闷响。
地面的振幅越来越大,雌虫们展开骨翼顶着如盖的大雨, 飞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地裂山崩的灭世之景。
洪水淹没了城市的主干道,到处都一片浑浊的汪洋,道路两旁高大魁梧的梧桐树浸入水中, 只有树冠堪堪露出水面, 像团水草似得不起眼。
养尊处优的雄虫在突如其来的天变中反映迟缓, 等到大水漫进房间时,才匆匆爬上飞行器自救。
帝星的某住宅。
精美华贵的别墅大门紧闭,地砖上积水已经能没过小腿,慌乱的雄虫趟着水,急忙将一应贵重物品草草划进手提箱。
这逃荒似的一幕, 上演在虫族星系的每一所住宅中。
雄虫看见傻站在客厅的雌君, 内心不由一阵烦躁, 呵斥道:“你傻了?快去收拾东西,这屋子呆不住了!”
雌虫盯着从窗沿渗进来的水,回答说:“我没有东西。”
自从结婚后, 他的所有财产全部归属于雄主, 从法律意义上来讲, 这间奢华的住宅中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 虽然后来议会重修了宪法, 但高高在上的法条照不进寻常百姓家。
他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有了离婚的权利, 只不过他的雄主没有暴力倾向, 周围的朋友都觉得他嫁的不错, 他就没有离婚。
他是一只性格木讷的雌虫,说话间水漫过他的膝盖,可他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恐惧的情绪,只是有些苦恼等天灾结束时,这件房子里的家具恐怕都不能要了,很贵的。
“什么叫没有东西?”雄虫有些抓狂,他知道自己家的这个雌君是抽一鞭子才走一步的蠢笨性格,也没时间和他生气,边收拾东西一边命令道:
“带上保暖的衣服、贵重物品、食物、药品、工具.....总之,现在你要逃难,你就想象你要去荒星执行任务,什么有用就装些什么。”
雌虫领命而去,动作迅速将上述物品装满军用双肩包,在雄虫还在为扣不上手提箱而气恼时,雌虫已经慢悠悠的用保温杯接满一杯热水,并且向他的雄主汇报道:“雄主,断电了,水不是刚烧开的。”
“.......房间里的灯十五分钟前就不亮了,你没有发现吗?”雄虫走过去拧紧保温杯,把水杯放到雌虫身后的巨大背包里:“拎上那个箱子,赶紧走了。”
两只虫通过别墅内的通道,迅速抵达楼顶的飞行器旁边,雄虫伸手按亮遥控启动器,飞行器舱门打开后,他率先迈进飞行器,朝雌虫伸出手:“把箱子给我。”
雌虫便老实地把箱子递给雄虫。
见状,即便是在逃命的情况下,雄虫还是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笑:“大傻子,逃命的时候物资要攥在自己手上啊笨蛋。”他接过手提箱,让出位置:“快上来。”
雌虫听话地钻进飞行器,雄虫看了一眼飞行器能量源,看到只有半格的能量面色一沉:“我们要飞到天屿山的神殿去,那里供奉着虫神的原始神像,是预言中的唯一能躲避灭世之灾的避难所。”
对于这场灭世洪水,虫族的古老预言中早有记载,预言说哪伯是星辰陨落,天屿山也不会崩塌。
头顶的遮雨棚缓缓打开,棚顶积攒的雨水瞬间倾泻在飞行器前挡风玻璃上,哗啦一声巨响,飞行器仿佛开进了水里一样。
引擎启动,飞行器嗡鸣一声晃荡着起飞。
地核震颤磁场发生巨大偏转,好不容易升空的飞行器遭到干扰,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大雨中乱转。
同样乱转的飞行器不止这一艘。
雄虫烦躁地锤了一下驾驶座,胸口剧烈起伏,他侧头看向自己那个寡言少语的雌君。
雌虫抱着个巨大的登山包坐在副驾驶上,也不知道那个包里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哎,傻大个。”雄虫叫了他那个一点也不娇美的雌君,把手里的手提箱递给他:“你走吧。”
雌虫侧过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雄主。
雄虫说:“逃命时不要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有钱什么买不了?”
雌虫不是很赞同,但他习惯性地不去反驳雄虫。
“拿着呀。”雄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手提箱塞到雌虫怀里:“快走吧。”
雌虫终于开口问道:“飞走吗?”
雄虫烦躁地捋了一把被打湿的头发,发丝狼狈地贴在额头上,他把头发捋到后面:“对,你现在需要逃命,你看不见天和地都在震颤吗,我真是服了,你是不会害怕吗?”
雌虫想了一下,点点头,很快又想起来雌虫婚后守则上的要求:“是的,我不会害怕。”
雄虫无可奈何,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那我命令你,现在飞去天屿山,躲到神殿里,在天灾结束前不许离开,知道了吗?”
雌虫又点了点头,他打开舱门展开骨翼飞了出去,一手拎着双肩包,一手拎着手提箱悬停在飞行器外。
雄虫看了雌虫一眼,关上了飞行器舱门,把大雨和雌虫一起关在了外面。
雌虫飞到驾驶舱那边,敲了敲窗户。
雄虫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不理他,雌虫锲而不舍地敲击着窗户,见雄虫始终不理他,一把拽开舱门:“你出来啊。”
雄虫有点无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雌君,心里不由怀疑这只雌虫是真的傻还是故意的:“我没有翅膀,我去不了天屿山了。”
“我带你去。”雌虫把双肩包跨在肩膀上:“我带你去。”
雄虫的眼圈微热,隔着雨帘,他伸出手擦去雌虫脸上的水:“大傻子,天屿山离这里有三千公里,你带着我是飞不过去的。”
雌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背包和手提箱,掂掂重量,不得不承认雄虫说的是对的。
他反手从双肩包取出保温杯递给雄虫。
雄虫接刚把保温杯接过来,就看到雌虫松开手,双肩包和手提箱齐齐坠落,瞬间被洪水之中。
雄虫:“!!我靠,你知道手提箱里有多少宝石吗?”
雌虫腾出手来,把他的雄主从驾驶舱里抱出来:“我会再给你赚的。”
他抱着雄虫扬起骨翼,飞向天屿山。
雄虫看着手中的保温杯哭笑不得,他环紧雌虫的脖颈:“大傻子,那么多有用的值钱的你不留,留个保温杯。”
“晚上会很冷。”雌虫说:“你喝热水暖暖。”
他们在风雨中同行,互不离弃。
在巨变的天灾中,在逃亡的路途上,爱情非常容易滋生,雄虫想听他的雌虫说出些好听情话,比如为什么在这个危机时刻还带着他这个累赘。
“大傻子。”雄虫抱着他那个木讷地雌君,大发善心地循循善诱:“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逃命的时候不要带没用的东西。”
雌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雄虫说的什么,他思考了片刻,简单明了地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是东西。”
雄虫:“......”
无所谓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雌虫扬开骨翼在雨水中穿梭,继续道:“你是我的雄主,我会保护你的。”
雄虫仰起脸看向雌虫,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他的雌君继续说:“保护雄主是雌君的日常工作,雌虫婚后守则上写的。”
雄虫:“......”
再木讷的雌虫也知道谁对他是好的,当雄虫坐上飞行器为他挪出座位时,雌虫就注定不会丢弃雄主独自逃命。
当然,有记得带上雌虫一起离开的雄虫,就有极度自私只顾自己的雄虫。
当另一些雄虫推开雌虫独自奔向飞行器逃命时,没有雌虫垂下的眼帘,他们在飞行器内装满的金银细软、珠玉宝石。
飞行器起飞后在空中不住打转时,他们才发现被抛弃的雌虫早已扬开骨翼一飞冲天。
他们打开飞行器的门呼喊着自己的雌虫,允诺将来会如何善待雌虫,可惜雨声太大,雌虫们听不见也不想听,很快消失在雨中,独留那在大难临头时抛弃自己的雄虫和宝石一起困在雨中。
金属材质的飞行器如同一个材质优越的棺材,在能量耗尽后坠入瀚海般的洪水中。
狠心的雄虫将和他的财宝葬在一起。
当大水退去后,他们的尸身早已腐烂,而宝石依旧灿灿生辉。
灾祸是一场针对人心的考验,也是一场针对渣虫的清洗。
——
天屿山深处,虫母神殿外。
踏入天屿山山脉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在凡间掀起洪荒之祸的波澜灌不进天屿山,青山绿水如精心勾勒渲染的画卷般美丽,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虫母神殿笼罩着圣光伫立在山顶,比皇宫还要恢弘奢华,三千殿宇拱卫着最中心的神祠,如海市蜃楼般是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存在。
天屿山是帝星著名的名胜山脉,所有到天屿山游玩的虫,只要仰头就能看到虫母神殿,可从没有谁到达过那里,无论怎么走向神殿,神殿地屹然在山峰之上。
一直都那么近,又一直都那么远。
星云团的大部队撤进天山后,并没有妄想进入神殿,正准备在山林间的空地安营扎寨时,萧辞已经飞到了神殿的巨石门前。
高耸的白石门直插云霄,萧辞伸出手,掌心印在石门精美玄妙的浮雕之上,石门发出一阵温润的光,在众人遥瞻敬仰的眼神中,萧辞推开了神殿尘封千年的石刻巨门。
一声清响过后,虫母神殿朝萧辞敞开。
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萧辞并不知道这是凡人无法抵达的地方,更不知道万亿年来,他是除了虫母外唯一一个踏进这里的人。
萧辞怀中的小星兽王被虫母残留的神力所震慑,从萧辞怀中跳下来,歪歪扭扭地匍匐在地。
小星兽王惯会作怪,萧辞没太在乎,他回过身,发现跟随他来的虫族跪倒了一地。
萧辞默默地关上了神殿的大门,他本想征用神殿做营地,但看起来,这些虫似乎并不敢踏入这里。
对于他这些动不动就跪的小弟们,萧辞十分不适应,他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抱怨了一声:“安塞尔!”
安塞尔仰头看向萧辞,他浑身湿透,可眼睛却那样明亮热忱,让萧辞不禁怀疑就算此刻要他去死,安塞尔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
“就驻扎在这儿吧。”萧辞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神殿外好像暖和一些。”
米小多说:“是光明的力量。”
萧辞无语了片刻:“是因为山顶日照强度更高,这么大一片石质建筑跟沙漠似的,升温肯定快,晚上降温也快,赶紧扎营吧,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这叫谷风环流,我学过。”莱西和小星兽王抱在一起,靠在墙面上取暖:“可是低山才......”
萧辞看了莱西一眼,莱西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军雌们行动迅速,手脚麻利地整合物资,山林间很快飘起了炊烟,米小多将蜂蜜茶捧给萧辞:“萧哥,营帐扎好了,你进去歇歇吗?”
萧辞摇摇头,他的目光越过军雌,落在狼狈的平民虫族身上:“先安置虫崽。”
米小多崇拜地看着萧辞,目光热烈地几乎要给萧辞灼出个洞。
萧辞实在无法视若无睹:“米小多!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样,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米小多哦了一声:“萧哥,不是我想看你,是我看不见你。”
萧辞:“??什么意思?”
米小多伸出手想去摸萧辞,又胆怯地收回手:“你在我眼里是一团光,我只是想看清光芒下面的你是什么样子。”
米小多很努力地看,可惜他根本看不清萧辞的相貌,萧辞像是由什么未知力量凝结成的光团,煌煌夺目,更胜落在神殿屋檐的曙光。
一团光?
萧辞低头看着自己,难道是神袍的BUFF吗?
他伸手去解神袍上面的系带,在手指触到神袍时,他身上的光芒倏忽消散了。
萧辞能够感受到现在和刚才的区别,刚才的自己就像点亮“光芒万丈”技能,四肢百骸流淌着一股微妙的力量,他甚至觉得自己合掌一推就能像奥特曼那样发射光波。
还是想想华夏的神吧,如果真的需要结印施展神力,萧辞非常排斥那种浮夸的施法前摇。
在萧辞为低调又大气、酷炫又沉稳的施法手势烦恼时,他靠谱的小弟们已经在组织灾民分组领取物资了。
平民雌虫们大多参与到救援中,和军雌一起飞出天屿山,冒雨在冥昭瞢暗的混沌中寻找幸存者。
天屿山外一片昏暗,万古洪荒中汹涌来的灾祸消弭了昼夜,天塌地陷,狂风呼啸,烈火从地心喷薄而出,在洪水中燃烧。
这是再多的科技武器也无法造成的可怖景象,物理性的攻击无法摧毁一个种族的精神,很难带来这般万籁俱寂的绝望。
这种绝望如同利剑刺进虫族万民的心中,S级的雌虫扬起骨翼却也飞不出这片天空,这是不正常的,这颗星球成为了一座孤岛。
满目的凄凉,哀鸿遍野。
他们被神遗弃了。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迅速扎根,在生与死的边缘,怨念横生。
神域中,盘桓在莫宁翊身边的信仰之力陡然一震,如流萤四散,徐徐流失。
诺德扯起嘴角,露出一丝阴鸷笑意,眼中写满对神格的疯狂偏执:“虫母大人,这就是你守护的虫族黎民,你的天屿山还在呢,他们就先绝望了,也这太早了。”
莫宁翊神色不变:“你的话真的很多。”
“你在这里为他们战斗,而他们却误解你,不再信奉你!当信仰之力流失,天屿山的神殿崩塌,他们会更绝望,失去了信徒你必输无疑。”诺德压低嗓音,动摇着莫宁翊的信念:“何必和我相争呢?承认我没那么难的,我成神,你依旧可以坐在第一至高神的位置上,我会用毕生感念您的恩德。”
拖着低沉的尾音,诺德的话听起来很具有说服力,像是从至深黑暗中探出引人堕落的蛇。
可莫宁翊意志坚定,星辰之力在他手中流转:“诺德.格林,我根本不在乎虫族多出几个神,阻止你成神是因为......”
强大的五色神光从莫宁翊手中骤然炸开,直直冲向诺德,诺德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吐出一口金色的鲜血。
莫宁翊走向诺德,他将权杖抵在诺德额顶:“卑劣的小人不配掌权。”
诺德瞪大眼睛望向他吐出的金血,他伸出手指在自己嘴角抹过,看着指尖闪动的金光诺德仰头大小,状若癫狂:“我成神了!金色的血!”
莫宁翊不再犹豫,万法权杖将诺德挑飞出去,就在莫宁翊即将杀死诺德的最后一刻。
一道来自宇宙深处的钟声响起——
铛。
五色神光照射在诺德头顶,治愈了诺德被神力震出的内伤。
诺德踉跄站身,他桀骜一笑,伸手抹掉嘴角的血,如癫如狂:“低维生物真善良,他救了足够的多的虫,那都是我的功德!”
他玩味地看向莫宁翊:“很惊讶吗?他是我召唤来虫族的,我帮他铺了一条完美的路,给他帮助、给他能力,你猜我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真的是为了成全你这只老虫子对于恋爱的幻想吗?”
莫宁翊反手一法杖将诺德扫飞出去,诺德跌落在地,再次吐出一口血,莫宁翊被功德金光反噬,唇角也流出一丝血。
五色神光再次闪耀在诺德身上,诺德再次被治愈。
“我劝你脾气好一点。”诺德翻身平躺在虚空之中:“这消耗的可都是萧辞的功德,自打萧辞第一次使用我的能力治疗雌虫,他就注定要帮我成神了。”
伪神利用宇宙法则的漏洞,除去扶持萧辞称帝的这条明线,还有一条暗线。
他赠予萧辞的治愈技能。
萧辞的灵魂是伪神召唤到虫族的,当萧辞使用伪神的能力治疗雌虫后,宇宙法则判断萧辞为伪神在凡间的化身,善行是代替伪神布道,功德自然计算在伪神头顶。
莫宁翊不敢再贸然动手。
宇宙的规则是平衡,萧辞之前借用伪神的能力,现在就将功德还给了伪神。
萧辞在他的那个世界已经消亡,严格意义上说他这第二次生命是伪神赐予的。如果莫宁翊执意杀死伪神,萧辞是否会把这条命还给伪神呢?
诺德意味深长,像是知道莫宁翊心中所想,他朝莫宁翊露出甜甜的笑容:“你敢赌吗?”
——
天屿山迎来了黄昏,第32批救援小队带着一千多只虫族返回到营地时,恰逢安塞尔巡查到此。
当足以灭世的灾祸降临,金钱权势统统失去了作用,力量是唯一的立足之本,参与救援能够获得物资,雌虫们稍作休息后纷纷加入救援队伍。
没有翅膀的雄虫沦为弱势群体,被统一安排在单独的营地。
虫族有品格低劣的雄虫,同样有品格低劣的雌虫,安塞尔亲自来此处巡查,将驻守此地军雌调换成信得过的亲信,以免有心怀不轨的雌虫借机霸凌欺辱雄虫。
星云团的主张一向是平等共存,而不是要压制雄虫的权利。
安塞尔身着制服,走在一众军雌前面。
两侧的雄虫纷纷低头避开视线,听闻星云团的这位雌虫曾经遭受过雌虫的虐待凌/辱,雄虫们都担心这是一位厌雌的将领,心中微微打鼓,生怕惹了安塞尔不快,惹上麻烦。
别说是惹到将领,就算是惹到普通的雌虫,被捂起嘴丢到天屿山外谁能知道呢。
“安塞尔!安塞尔!”
一道焦急的呼唤在雄虫堆中炸开。
如摩西分海,雄虫们齐齐后退半步,让自己和这只大胆雄虫的雄虫划开界限,别叫人当成是他们喊的。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安塞尔脚步一顿,他停下来,目光微转看到了一只略显狼狈的雄虫。
雄虫昂贵的定制西装湿透了,金贵的羊毛材质洗满水后沉甸甸地挂在身上,皮鞋丢了一只,仅存的一只鞋子上也满是淤泥,他脸色苍白,发丝凌乱,被冻得鼻尖发红,缩着肩膀看着安塞尔,在安塞尔冷淡的注视下,他嘴唇微微抖动着,又小声叫了一声:“安塞尔。”
安塞尔转过身:“蒙濠。”
自打在林土星那一面后,安塞尔是第一次见到蒙濠。
帝都不大,安塞尔后来也回到帝都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巧合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蒙濠。
蒙濠激动地发抖,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唐突,安塞尔和那一次见面看起又不一样了,看起来威风凛凛,听说是星云团的高级将领,在天屿山有着说一不二权力。
安塞尔等了几秒,见蒙濠始终不说话只是不住发抖,就和身边的卫兵说:“给他一张毯子,还有衣服和鞋。”
说完,安塞尔就离开了。
他对待蒙濠的态度就像对一个不太熟悉、却又曾经有过那么点交集的陌生人。
蒙濠望着安塞尔的背影红了眼睛,他周围的雄虫们却一反刚才避之不及的态度,朝他围了过来。
毯子和衣服!
太阳快下山了,山里的夜晚会很冷,这里的雄虫还都穿着湿透的衣服,平常随处可见的东西在此刻异常珍贵,雄虫们向蒙濠投去艳羡的目光,不知道这只雄虫走了什么狗屎运。
雄虫们心思细腻,毯子和衣服只是那位将领交待的,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暗示了安塞尔和这只雄虫有交情,这里管事的军雌见此定然会优待这只雄虫。
雄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着蒙濠,暗自打探蒙濠和安塞尔的关系。
蒙濠眼圈微红,吸吸鼻子,他和安塞尔的地位彻底倒转了。
安塞尔足够宽宏,他不仅没有为难蒙濠,反而给予蒙濠照顾,在山林的寒夜里,一张毯子的价值可想而知,也许那对现在权势滔天的安塞尔来说无足轻重,却是能够让蒙濠在天屿山过的更舒服的保障。
这份仁慈像一个巴掌打在了蒙濠脸上。
当初安塞尔嫁给他的时候,他甚至不必给予安塞尔什么照顾,只要不理安塞尔,安塞尔都会过的很好。可他没有那么做,他用最卑鄙顽劣的手段折辱安塞尔,只为了讨好另一只地位高于他的贵族雄虫——莱多丽家族的阿尔杰。
而阿尔杰呢,也不过是皇室的走狗罢了。
现在来看,阿尔杰为讨好皇室,而设计莫宁翊的行为现在看起来那么好笑。
比他讨好阿尔杰还好笑。
陆鸣寒为了帮莫宁翊复仇,摧毁了莱多丽家族,如果阿尔杰知道,后来陆鸣寒不仅成为了皇室的座上宾,还入主掌权议会,甚至连当时被皇室算计到精神力尽毁的莫宁翊,也重新坐上了第一军团上将的位置,阿尔杰一定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吧。
在这场权力的争夺中,每个人都是一颗棋子。
阿尔杰为讨好皇室伤害莫宁翊,蒙濠为讨好阿尔杰伤害安塞尔。
报应来的比想象中还快,皇室倒台了,阿尔杰死了,蒙濠沦为难民,而在之前那场权力倾轧中只能算作炮灰的安塞尔,却站在了权力高峰。
多么讽刺啊。
蒙濠看着自己皮鞋上的污泥。
他曾经像个泥潭,足够溺毙安塞尔,安塞尔在他这里生不如死,苦苦挣扎。
可如今,对安塞尔来说,在他那里的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就是一滴泥点,都不用甩,风干了就掉了,雄虫们非但不敢因为那段经历轻视嘲讽安塞尔,反而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生怕安塞尔看见雄虫想起那段经历而发怒。
安塞尔对他从没有爱,恨也早都没有了。
你出门的时候踩到一滩泥,弄脏了皮鞋,难道你会去恨泥潭吗?
蒙濠忽然想起来,他去林土星找安塞尔那天,陆鸣寒曾告诉他要对雌虫好一点,蒙濠后来就很少打骂他的雌君和雌侍,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有精神力安抚他的雌虫们。
雌虫真的很好哄,蒙濠只是对他们展现出一点点善意,当洪水袭来时,他的雌虫就伸手把他从巨浪中拽了出来。
冥冥之中,蒙濠仿佛参悟了什么,他似乎认识到自己为什么能在这场灾祸中活下来。
他望向山顶的虫母神殿,朝着神殿的方向双膝跪地,诚心忏悔着他的罪行。
——
巡查完营地,返回山顶时,安塞尔身边的米小多大大咧咧地问:“刚才那雄虫是谁啊,很熟吗?”
安塞尔说:“见过几次,不太熟。”
米小多点点头,他揪着骨翼上的杂毛:“方才还有虫问我,用不用安排个单间给他呢?”
安塞尔觉得有趣,明明是他的事情,手下却不敢直接问他,反倒去问米小多:“怎么不来问我?”
米小多说:“你看着凶呗,我多平易近人啊,我可是星云团最受欢迎的将领,没有之一。”
他们并肩迈上山顶。
神殿前,萧辞正在一口巨锅面前炒糖色;
见状,刚刚迈上山顶平台的米小多顿了顿:“当然,他除外。”
萧辞扬起锅铲,焦黄色的糖色在锅铲与巨锅之间流动,他把排骨往锅里一倒,香味四溢,却独独绕过穿着神袍的萧辞。
萧辞使劲儿吸了两下鼻子,才捕捉到一点油烟味儿:“香,晚上吃糖醋排骨,莫宁翊怎么还不回来啊。”
夜幕降临在天屿山,山顶温度骤然下降,莱西抱着小星兽王瑟瑟发抖,小兽身上的暖呼呼的,莱西抱紧小星兽我那个说:“你要能大一点就好了。”
小星兽王拱拱莱西,从莱西怀里爬出去,它钻出营帐,在营帐门口回过头,莱西便披上外套跟着它走出营帐,到了不远处的空地,小星兽王舔着莱西的手。
莱西忍俊不禁,揉了把小星兽王的熊脑袋,在寒冷的山风中声音都是抖的:“你又馋了,我在营帐里就可以喂你,雄父现在可忙了,他晚上不会回来的。”莱西伸出手递到小星兽王的嘴边,小星兽王轻轻含着莱西的手,小心地用牙尖戳破莱西的手指吮吸起来。
就像所有养宠物的小主人一样,莱西总是会偷偷喂宠物吃家长不给宠物吃的东西。
只不过莱西喂的比较特殊,喂的是自己的血,小星兽王每次喝完他的血都会翻跟头给他看。
他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血,可得到的却是和星兽的友情啊!
星兽的唾液对这种细微的伤口有奇效,莱西把手指从兽口中拿出来时,除了手指尖有些泛白,其他的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莱西缩着肩膀往回走:“快回营地吧,冻死了。”他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小星兽王还站在原地,以为小星兽王是犯懒了不想自己爬,就宠溺地往回走去抱它。
小星兽王往后翻了几个跟头,拉开了与莱西的距离,在莱西面前迅速长大,从几十公分高到一米、两米、五米、十米、二十米。
莱西睁大眼睛,伸手揉了揉眼,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星兽王虽然无比庞大,但却很轻很轻地趴在地上,用鼻尖对着莱西,现在别说是一个鼻尖,就是一根毛都比莱西要长,它朝莱西伸出熊掌,熊掌的掌心如同一座飞行器,莱西浑浑噩噩地爬上去。
熊掌的掌心是皮质的就像一个会发热的真皮沙发,莱西趴在星兽的掌心上,舒服的哼唧了一声,星兽随便从身上薅下一撮毛,长而蓬松的绒毛堆在莱西身上,莱西就像是在一个温暖的窝里,惬意地闭上眼睛。
当萧辞察觉到能量波动赶来时,莱西已经睡着了。
星兽王把爪子揣在怀里,懒洋洋地看了萧辞一眼。
萧辞:“......我都快被蛾子吓吐了你才开大,莱西冷了你说开就开?”
星兽王的黑豆眼一翻:“莱西对我好。”
萧辞还想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心念一动,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他的心头。
侧耳聆听,是莫宁翊在呼唤他。
萧辞遽然回首,凝注空无一人的虚空,莫宁翊不在天屿山、也不在帝星。
祂在属于神的维度之中。
萧辞中食二指轻按在肩头的空间法则上,在法则中找寻神域的坐标。
“萧辞。”
莫宁翊又在想他。
萧辞闭上眼,用灵魂去“看”莫宁翊的位置,在意识中和莫宁翊产生共鸣,电光火石间,他参悟了空间规则。
他抬步踏破虚空,跃入神域。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凌晨也是有更新的,有些兄弟们可能忘记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