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身上带着些不修边幅的落拓气,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连帽卫衣,制式棉拖鞋, 这打扮看起来还怪年轻的。
一点不像萧辞的雄父,倒像萧辞的哥哥。
“雄父。”萧辞手按在把手上拧了拧:“雌父呢?”
安塞尔和米小多大吃一惊,谁都没想到陆秋真的在这里,赶紧用权限打开了房门。
陆秋把怀里抱着的那只虫崽塞进帽子里, 转手抱着另一只雄虫幼崽走出房门, 很平静地回答:“他走了。”
萧辞:“??”
陆秋把怀里的雄虫崽递给萧辞, 萧辞下意识接过来,虫崽比人类的婴儿要小很多,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裹着树叶和棉花织成的柔软绒毯。陆秋又把帽子里的雌虫崽递过去。
首先,萧辞的衣服上没有帽子, 其次, 那理论上有可能是他的弟弟, 但实际上是一只虫子。
萧辞拒绝抱虫子。
“我抱这只。”萧辞举了举怀里的雄虫崽:“你从哪儿弄来只雄虫崽?”
陆秋说:“蛋里孵出来的。”
萧辞:“??”
“陶晨的蛋是双黄蛋,”陆秋边往外走边说:“里面有一雌一雄两只虫崽。”
萧辞:“!!那你拿来的那颗假虫蛋呢?”
“假虫蛋?当然是扔了,那是科技仿生虫蛋, 本来也孵不出虫崽。”陆秋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萧辞, 问道:“不然你以为那颗蛋那儿来的?”
科技蛋?假的?
萧辞原本以为陆秋会拿着那颗真虫蛋给属下看, 而后吩咐他们尽快找一颗一模一样的回来, 然后属下就会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搞回来一颗。
萧辞挠了挠脸:“我以为你从谁家强抢的。”
陆秋看萧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传授给他儿子最基本的经商之道:“科技时代了儿子,能用科技解决就不需要消耗不必要人力物力, 要学会用最小的成本解决最大的问题。”
萧辞:“......”
“你清醒一点。”陆秋对萧辞说:“陆家只是比普通贵族多了一点权势而已, 又不是□□, 抢别家的虫蛋是违法的,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萧辞当然知道抢别家的蛋是违法的,但陆秋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抢别人家蛋的霸道雄虫啊。
难道竟是他的思想出了问题吗?
萧辞感觉到了世间的玄幻,不知为何从陆秋嘴里听到“违法”两个字特别违和。
可萧辞仔细一想,发现陆秋虽然行事夸张且没什么底线原则,但似乎一直都游走在法律边缘,可以说他不道德,但确实不能说他违法了。
真尼玛奇怪啊,难道他萧辞竟成了陆家第一个法外狂徒吗?
确实是这样,萧辞此时还不知,他给安塞尔补贴雌虫们生活的钱财药物用于了造反事业。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慈善,实际是在资敌。未来,他还将成为最大叛军势力的隐藏首领、星云组织的精神领袖。
此时,令皇室和议会掀翻了三座星系也找不出来的叛军首领,正在听他雄父讲述他雌父抛夫弃子的故事。
“虫崽破壳那天,陶晨说他去买雄崽用的窝,然后再也没回来。”陆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给我留了字条,说他走了。虫崽也不要了,两只都不要了,也不要你了。”
萧辞:“......”他从陆秋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怨夫的味道。
看来平静只是假象,哀怨才是内核,
陆秋大步流星,单独拉扯两只虫崽的生活,令他忘记了贵族的优雅,带两只虫崽太难了,他甚至没时间伤心陶晨对他的抛弃,就要赶紧抱起虫崽喂花蜜了。
当他试图抱着两只虫崽出门时,他才发现一双手抱不住两只崽,他只能找了件戴帽子的衣服,把能用虫爪勾住他衣领的雌虫崽放进帽子里。
萧辞走路很快,可陆秋走的更快,萧辞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你急着去哪儿?”
陆秋脚下一顿,倏忽停了下来。
是啊,他去哪儿呢?
林土星这么大,好几股势力盘踞在这里,陶晨能去哪儿呢?
陶晨就这么走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给他留。
米小多善于察言观色,他小心地走到陆秋身边:“陆秋阁下,您脸色看起来很差,您需要休息。”
陆秋看了眼米小多,抱紧怀里的虫崽:“我见过你。”
米小多在心了骂了句脏话,脸上温和的笑容也微微一僵。
七天前,陆秋独自抱着虫崽来到监狱管理局,寻找之前萧辞所说的“尹塔”和“安塞尔”寻求帮助,守门的雌虫对他放到来不屑一顾,后来就是眼前这名叫做米小多的雌虫接待的他——如果那能称之为接待的话。
米小多侧躺在一张单人软椅上,皱了皱鼻子:“带的是雄虫崽?还是B级的雄虫?什么东西都敢来冒充“陆秋”了。”
“你说你是陆鸣寒的雄父?”米小多懒洋洋地问:“那他的雌父呢?”
这个问题何异于往陆秋心口上插刀子,陆秋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义务向你解答这个问题,让尹塔和安塞尔来见我。”
米小多翻了个白眼,在椅子上扭了一下坐起来:“你说你是陆鸣寒的雄父,那我问你,你知道萧辞吗?”
“消磁?”陆秋愣了一下:“磁化后的金属,如受到外来能量的影响,磁性就会消失。”
米小多无语了一会儿,吩咐手下的雌虫:“给关起来吧。”
然后陆秋就被关起来了。
刚开始,陆秋对米小多恨得咬牙切齿,他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雌虫,他当时就想,有机会一定要收拾这只没规没矩的雌虫,要让米小多在墙角跪到他解气为止。
七天失去自由加上独自带两只虫崽的生活磨平了陆秋的棱角,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学会了宽和与忍让。
低等级虫经常会因为等级而被嘲讽,陆秋没有做过低等级虫,他生下来就是S级,拥有着卓越至完美的能力,他开始反思等级给他带来的是什么。
此时,陆秋没有指责米小多什么,米小多自己却先慌了,在他之前的虫生中,也曾因为得罪雄虫而遭受惩罚,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得罪的竟然是萧哥的雄父!
他匆匆跪倒地,双膝嘭的一声落在地上:“请您原谅。”
米小多对着陆秋跪下了,可陆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类似解气、痛快地情绪,他甚至在想与米小多无关的事情,那就是陶晨之前向他行跪礼时膝盖会不会痛。
萧辞被忽然跪下的米小多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萧辞看看陆秋,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怎么得罪我雄父了,行这么大的礼。”
米小多没有开口,他在等陆秋先说。
无论陆秋说什么,他都不会辩解,在虫族,雌虫是没有辩解权利的。雌虫和雄虫发生矛盾,一定是雌虫的错,雌虫和雄虫说的不一样,一定是雌虫在撒谎。
可出乎意料的是,陆秋没说什么,反而问萧辞:“你什么时候改姓萧了。”
萧辞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另一处巨大疏漏——他从没有告诉过他雄父他在外面会自称“萧辞”。
所以等级也对不上、虫崽性别也对不上的陆秋,在不知道萧辞是谁的情况下成为了漏网之鱼中的漏网之鱼,虽然早早就到了监狱管理局,可是并没有人相信他的身份!
萧辞轻咳一声,托着米小多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这也不能怪你,是我的疏忽,是我忘记告诉雄父了。”
米小多和躲在暗处观察的一众雌虫忍不住鼻尖一酸。
怎么会有雄虫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轻易地说出“不怪你”三个字!还把责任拦到了自己身上!
呜呜呜!
启明星!
这就是他们的启明星!
启明星会永远保护他们,即便启明星拥有处罚米小多的权力,但启明星依然如此通情达理。
这就是启明星!
米小多没有欺骗他们。
“启明星的雄父也好好啊,没有颠倒黑白,也没有要求处罚米小多!”
“而且他还会照顾虫崽!”
“听起来,他的雌虫好像抛弃他了。”
“可以看看我吗!”
“你在发什么疯,你想当启明星的小雌父??”
当启明星的小雌父??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呢!
此时萧辞并不知道他的某些小弟暗地里打算做他爹,他和陆秋一起,回到了自己在监狱管理局的住处。
偏远星科技较为落后,这个与帝星陆宅相差甚远,萧辞自己并不挑剔,担心陆秋住不惯:“雄父,你看这里还缺些什么,我让他们去准备。”
陆秋把怀里的雌虫崽放在沙发上,出乎萧辞意料地说:“只是住的地方而已,住哪儿都一样。”
萧辞:!!
这还是他作风奢华,出行十二辆加长飞行器车队开道、在宅子里摆满鲜花玉石的雄父吗?
“这些天......您没受什么委屈吧?”萧辞小心翼翼地问。
陆秋坐在沙发上,终于见到了自己在林土星颇有权势的长子,那段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生活总算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缓缓放松脊背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陶晨离开至今十几天的生活,对陆秋来说就像一场漂泊不定的噩梦。
如今噩梦暂醒,他回想着这段荒诞的经历,危急万分的时刻有、命悬一线的时刻也有,可此刻,他却没有委屈、没有惶恐、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后怕、只是一股深深的疲惫。
甚至连向长子诉苦、或者吹嘘自己如何英明决断、如何从抓捕雄虫的士兵手上逃离的表达欲都寥寥无几。
陆秋简短陈述道:“之前住的那栋楼遭受了轰炸,我带着虫崽们离开后居无定所,只能到处躲藏,后来遇到了一只雌虫,他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地下车库,把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
萧辞:“......”
“他还想把雄虫崽抢走卖掉,我用精神力袭击了他,但他更厉害,揍了我,还想和我......咳,”陆秋轻咳一声,略过了自己差点被陌生雌虫强上的这段。
“好在第四军团的军队赶到,那个雌虫就跑了,我被第四军的抓了起来。”陆秋继续说:“我逃走了,逃到了监狱管理局,可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身份,但好在给了我们一个住的地方,这里的雌虫也没那么野蛮。”
萧辞给陆秋倒了一杯热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您受委屈了。”
陆秋捧着这杯热水,出神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寒,你一个人来林土星的时候,也受委屈了。”
萧辞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陆秋会这么说,毕竟在陆秋这种只考虑自己的性格里,他做出的任何决定只需要向自己交待,完全不必在乎别人的感受。
“还好。”萧辞说:“如果不来林土星,我也不会遇见莫宁翊,还有这么多朋友,也算因祸得福了。”
陆秋摇了摇头。
向来顺风顺水的雄虫第一次亲身体会到“逆境”两个字的分量,“因祸得福”四个字,是豁达宽容的谦辞,无论是何种的后福,都不能弥补大祸临头时的慌乱与无措。
所谓的因祸得福,更像是尘埃落定后的一种自我安慰。
陆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让你替小炎顶罪的事,是雄父做的不对。”
当时,陆炎打伤的那只雌虫崽是帝星高官家的孩子,那只雌虫在宴会上故意展现虫形吓唬陆鸣寒,陆炎转天就把那只虫崽捉进了地下室,掰断了那只虫崽的虫爪。
陆炎对他哥哥在乎的有点过分,而且陆炎一直被当做陆家继承人培养,如果闹出丑闻,家族那边恐怕又要闹着要陆秋再生一颗虫蛋,好再择定一个新的继承人。
陆秋权衡之下决定把这事推到陆鸣寒身上,顺便把陆鸣寒送到偏远星,一是避避风头,二是拉远些两位虫崽之间的距离——陆炎的雌父兰迪喜欢雌虫,保不齐陆炎身上会带点喜欢雄虫的基因也说不定。
不过好消息是,他想多了。
在送走陆鸣寒后,他派心腹带着陆炎去做了检查和心理测试,结果显示陆炎只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谁都要害他哥哥,所以当真的危险出现在陆鸣寒身边时,陆炎会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陆秋喝了口杯子里的热水:“现在想想,那件事后,陶晨就想走了。”
一切都是早有预兆,只是他耳塞目闭,不肯去想罢了。
见到雄父后,萧辞慌乱的心也安稳下来一瞬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大的慌乱,他真的非常担心陶晨,即便萧辞一遍遍在心中安慰自己:“陆秋带着两只虫崽都能安然无事,他雌父军雌出身,还有一身好医术,无论去哪里都能立足”,可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萧辞还要故作轻松地安慰他的雄父:“雌父知道这里。我的朋友们也都在找他,他如果想要回来,很容易就能找到咱们。”
陆秋很笃定地说:“陶晨不会找我了,如果他联系你,你要告诉我。”
雄父和雌父闹离婚,最难做的就是萧辞,帮谁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萧辞心里还是更偏向雌父陶晨的,他对陆秋说:“我只能告诉你他联系我了,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和陆秋又聊了一会儿,萧辞总觉得他雄父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这种打击不仅是精神力跌落,抑或是陶晨离开了他等等单一原因,而是综合性的多因一果,更可怕的是,陆秋的情绪没有丝毫宣泄。
一只高高在上的雄虫在经历流亡与失去自由之后,远不该这么平静。
陆秋的情绪就像爆发前的海底火山,全部隐藏在平静蔚蓝的海面之下,旁人不可窥见,也无从得知他心底的山呼海啸、波澜洪涛。
作者有话说:
萧辞:叛军头子竟是我自己?
萧辞:原来我一直在资敌。
萧辞:难怪我每次都能把叛军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