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言敲登闻鼓的事情闹得很大, 整个朝堂和京城都惊动了。
众人怎么都想象不到,堂堂丞相府怎么会这么对待一个没有根基的贡士,对付就罢了, 竟然还被人拿捏住了。
也想象不到,章言一个小小的贡士,谁给他的勇气竟然敢对上庞然大物的相府。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兴致。毕竟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人敲响登闻鼓。
街头编故事的人打算以此为背景创作一个新科状元与贪官斗争的故事。
王熠听到这件事时,口中的酒喷了出来,“你们说敲登闻鼓的人是谁, 哪个章言。”
“明州府荆南县贡士章言。”
“王兄也来自明州府, 莫不是认识这位会试第九名的贡士。”章言名字传出来时, 大家已经把他的底细打探的十分清楚。
认识, 实在是太认识了。
就是靠着章言卖给他的葡萄酒方子, 王熠才从一众堂兄中杀出来,来到京城, 在御史家的三公子身边做些杂务, 负责葡萄酒在京城的买卖。
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和那位章兄士别四年,对方一路从秀才扶摇直上, 马上就要成为新科进士了。
现在更是把天捅了个洞, 连丞相都敢对上。
这是不在乎仕途了吧。
王熠跟在三公子身边许久,也有了一些政治眼光。章言闹出的事情并不足以扳倒丞相,等丞相恢复元气挺了过来,说不定马上就要在仕途上打压章言了。
王熠有些为章言可惜。
不过, 他好像从三公子那里听过, 他们族中的这位御史叔爷和丞相政见不同, 对丞相结党营私提拔朋党早有弹劾之心, 但因为皇上看中信任丞相不得不避其锋芒。这次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想到这里,王熠酒也不喝了,告别了狐朋狗友,出去打探章言的消息了。
敲登闻鼓这件事形式上很轰动,但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大理寺、刑部、京兆尹合力办案,效率很高。通过对丞相府二管家和兵马司士兵的刑讯,很快就弄清楚了原委。竟是丞相府的庶出哥儿看上了章言,想要逼章言休夫另娶。丞相府下人请不到章言,还被章言夫郎教训了,于是威逼兵马司校尉派人捉拿他们。
此次查案过程中京兆尹衙门这边出力最多。
京兆尹负责京城的治安和百姓的治理,昨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五城兵马司私自调兵私闯民宅伤害新进贡士及其家人的事情,为了将功折罪,他们也必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章言和刘樊拟的状纸字字血泪,文采斐然,但这些官员不是那么容易被煽动的,自然看出了其中的夸大之处。
破家灭门谈不上,但私闯民宅蓄意伤人是有的。
丞相府管家仗势欺人有,不过他们遇上了硬茬,欺负别人不成反被人打成了狗。当从那些犯人口中审问出章贡士的夫郎以一当百,一个人打退了一百个巡逻士兵时,办案的人都觉得自己在梦里,甚至还对这些人犯用了刑。
但是每个人都这么说。
甚至还有人说,昨天晚上闹了鬼,他们到了章家门口没法动手连话都说不了,只能站着让那个章夫郎打。
鬼神之事不好定论。但这些人确确实实是被章贡士极其夫郎捆住牵到了登闻鼓处,章贡士极其夫郎也是这么说的,两方口供对得上,办案人员就将其记录在案。还用小字备注了章贡士夫郎蓝因虎背熊腰力能扛鼎似西楚霸王再世。
这两件事关键但不是最重要的。
区区丞相府二管家就能威胁驱使五城兵马司一百人马,使其无视禁令,在没有长官命令京兆府允许的情况下,就敢前去迫害春闱贡士,大理寺卿刑部侍郎还有京兆尹都知道一旦这件事情报上去会怎样触动龙椅上那位敏感的神经。
甚至连他们这样的大臣也产生了危机感,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得罪了丞相府的下人,当天晚上会不会也被破家灭门了。
贡士章言是因为有个“好夫郎”,他们到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幸运”。
甚至连章言敲登闻鼓的动机他们也能理解了,他虽然已经是贡士,但殿试还没有举行,未曾赐予进士出身,没有官位在身,不能进言。五城兵马司都听丞相府的,天子脚下还有破人家门的事情发生,他不知可以向谁求助,只能选择求助天子。
此案件不光朝中大臣盯着,民间听到风声的百姓,春闱结束逗留在京城的学子们也都在关注,他们也不敢隐瞒,据实呈报了上去。
整个案情呈送到御前,龙椅上的那位皇帝的确生了不小的气。
这其中透露出的文武勾结让他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皇帝今年二十九岁,正是一个帝王年富力强想要建功立业的时候。八年前,先皇临终传位给他,命丞相为辅政大臣辅佐他。
最开始的几年,他和丞相君臣相得,稳定了皇位交替时动荡的时局。
皇帝一直对丞相信任有加。但随着时间流逝,丞相大权在握,大肆提拔自己派系的人,朝堂几乎成为丞相的一言堂,让皇帝十分不悦。
更后来,皇帝与丞相相合的政令上下通达,不合之处常常遭遇掣肘,锐意进取的君王与顽固守旧栈恋权位曾经辅佐他坐稳江山的丞相已经生了嫌隙。
但念在丞相劳苦功高的份上,皇帝只打算时机成熟时让丞相回去养老,并不打算对他做什么。
只是如今丞相的手伸到了主管京城防务的五城兵马司里,就让皇帝不能容忍了。丞相掌管朝政权倾朝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把手伸到了兵营,是不是哪一天不满足手中的权利,想要更进一步时,就把他这个皇帝换了。
就算丞相没有这个意思。
但五城兵马司的人能被丞相府一个下人威胁,说明兵营的人认的是丞相,忘记了他这个皇帝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深一步想,或许军营中许多武将都倒向丞相了。
皇帝让身边的大太监去将丞相叫来。
丞相姓许,章言敲登闻鼓告御状,早有人给他递了消息。当时他正要出门,来人告知二管家昨晚带了兵马司的人晚上去捉拿新贡士,许丞相当即回到宅子去寻他的宠妾云岚夫人。
云岚夫人是丞相的一个远方表妹,家道中落前来投靠是她姨母的丞相母亲,和丞相暗生情愫,做了丞相的妾室。二管家正是她的人。仗着云岚夫人受宠,二管家平时在府中就作威作福。若不是云岚无子,只有一个哥儿,说不得丞相正室夫人那里他也不放在眼里。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刁奴。
许丞相一到御前,就跪下来和皇帝请罪,“老臣治家不严,请皇上赎罪。”
“朕到是不知,丞相府的豪奴都能指挥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逼迫朕的新科贡士休夫另娶,人家不从就带着人去破家灭门,打杀贡士的夫郎儿子。卿的哥儿若实在是愁嫁,朕这里有不少好儿郎。”
许丞相心里一个咯噔,皇帝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心里怕是对他有了隔阂与防备,他想淡化相府和武将有关联这件事,降低这件事在皇帝心中的影响,于是不惜自曝其短,“臣治家不严,导致豪奴横行,欺压新科贡士,是臣之过,还请皇上治罪。然家中内眷请章贡士过府一叙,实在别有内情。”
“什么内情?”
丞相掩面,“回皇上,老臣实在羞于说出口。”
“前些日子,臣的妾室云岚发现臣庶出哥儿玉竹让下人去买堕胎药,才知玉竹被人诱骗失了清白。云岚死死逼问那人是谁,玉竹才告知是这一届新科贡士章言。”
“妇道人家不懂事,觉得让玉竹嫁过去就能遮掩丑事。瞒着臣私下调查章言,等查到章言有夫有子,就想仗着臣的权势逼迫章贡士休夫。云岚让府中奴才去请章贡士,被章贡士的夫郎教训了一顿。那奴才怕办事不利回府受罚,假借相府的名义逼迫兵马司人马去擒人。”
“豪奴作恶,死不足惜。妇孺无知,却出自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请皇上为我家哥儿做主。”
“贡士章言哄骗丞相府哥儿珠胎暗结,可有证据?”皇帝停顿了一下问道。
“臣的哥儿和哥儿腹中的胎儿都是证据。”
皇帝让人去传唤章言来,章言和蓝因现在都在京兆府协助办案,皇帝传召,蓝因想跟着章言一起去,但是传旨的公公想到蓝因的厉害,可不敢把这个大杀器带到皇上面前,只让章言一个人过去。
蓝因目送挨了仗刑的相公挺直离去,眼中满是担心。从挨打到现在过了好几个时辰了,相公的背还没有上药,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章言到了御前,从皇帝的询问丞相的指责中得知丞相府的庶出哥儿有了身孕,心中的疑惑都揭开了。电光火闪间,一个人影划过他的脑海。他来不及细想,就又消失了。
他就说凭原身的品貌,有家有子,根本够不上丞相府的哥儿。如果是相府哥儿珠胎暗结,想要找个老实的接盘侠,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但他是不可能做这个接盘侠的。
“回皇上,学生并不认识什么相府的哥儿,更遑论与人暗通款曲,骗人清白。学生自从到了京城,不是与友人一同参加文会酒会,就是在家中温书,一切行迹皆可查证,同行的淮安贡士刘樊可为学生作证。学生和刘兄在上京途中相遇,到了京城又租住在同一个胡同比邻而居 ,平时都在一起活动。”刘樊之前说过有需要可以为章言作证,事到如今章言也不客气了。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学生早就答应过夫郎今生只守着他一人,夫郎力大,学生并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得罪于他。”
想到供词上备注的章言家中夫郎力大无穷西楚霸王在世,章言不以为耻地说不敢得罪夫郎,害怕有生命危险,皇帝差点没忍住被逗笑,好在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他还是忍着没有笑出声。
但许丞相并不买章言的帐,“人证物证俱在,小子还想抵赖拒不认错。你如此做,可曾对得起含辛茹苦抚育你长大的父母,苦心孤诣教导你的师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丞相有人证,学生也有。丞相说学生毁了令哥儿清白,请问是在何时何地,当时旁边可有其他人,学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相府哥儿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丞相不能答,学生愿意和相府哥儿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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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作者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