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顾我惊魂未定,招呼我过去做缝合。想天下名医无数,能跟我猪哥比肩的,着实也不多——什么?不同意?你给蜘蛛开过刀吗?
终于完工,看一下天色,居然已经耗到了凌晨一点多,一直忙乱,这才注意到司印一直站在一边,她注视着我,眼睛里忽明忽暗,闪耀着水晶蓝色。我脑子一晕,听她慢慢地说:“猪哥,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我跟随着司印缓缓往更高的山上走去,事实上“更高的山”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刚刚露营的地方已经是最顶峰了。这一刻我死心塌地承认司印绝非常人,平常人往空气里踏去的结果是摔个巨大的狗吃屎,而不是这样芝麻开花节节高。
凌空,离地面三十米左右,我腿开始发软,但是很奇怪,我脚下的那一块,却仿佛总是可以踩得很实。这门技术够实用,至少去看拳王争霸赛决赛可以毋庸置疑地抢到最佳位置——两位拳手的顶上!不过再往上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到达极限了,所以顾不得司印还在飘飘悠悠地继续凌波微步,我嚷嚷出来:“大小姐,再走我要在空中放水了,你快点问问题啊。”
问题是这样的:倘若迫不得已,要在你认识的人里牺牲一个,以救你的生命,你选谁?
好狗屁的问题啊!
一秒我都没有犹豫,立即毅然决然地喊出了我的答案:“我自己死不行吗?”
她非常惊讶,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看看四周——表情真是愚蠢,难道有谁会在凌晨两点,坐个热气球上来偷听我们夜半私语吗?不但偷听,还插话?!
她犹豫地反问一句:“你自己?为什么是你自己?”
我觉得这个补充问句实在没水准:“凭什么你叫人家去死,自己好活?简直放狗屁!没人可以选,只好自己去死啦。”
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对我的陈述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吗?”
这样讲好像是高尚一点,我顺水推舟点点头。不然继续下去,我在半空中缩水到二两大的脑子里哪有那么多深奥的话好说。
司印转过身去,面对虚空,沉默良久。这个高度的风好冷啊,把我冻得鼻涕夺鼻而出,正不可收拾的时候,听到司印叹息着说:“王,我醒来了。领我去吧。”
听到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的同时,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只熟人。
而这只熟人对于看到我,惊讶程度犹有过之,它一头扎了过来,亲热地在我面前开始跳土风舞——看来今年舞蹈界风向变了。
各位,这是光行啊。这位影子兄弟笑得眉毛鼻子一把抓,问长问短:“猪哥,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过得好不好?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哦?”而我的好奇之心也毫不逊色,伸手一心想把它捞住,然后问:“你又跑来干什么?”
它打个响指:“有破魂疾行令招我接人啊。对了,人呢?”
它看见司印,立刻摆出了客户至上的嘴脸,招呼道:“小姐去哪里?”
我嗤嗤笑出来:“你属于哪个交通公司啊?”
它耸耸肩膀:“光行年度逃生大赛冠军必须义务为三大邪族服务一年。不过我也考虑退役后去开个速递公司,猪哥有无兴趣投资?”
我问:“入技术股行不行?”
它很挑剔:“你能做什么?”
我说:“客户服务可以啦,我脾气不错。”
它表示赞同:“对哦,好哇,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那边厢,司印已经咳嗽咳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我调侃光行:“看你需要我吧,服务态度不过关!”
它嘿嘿笑着,冷不丁就把空间门开了。
我一早估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定可以见到江左司徒,不过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大出意料。
光行虽然客户服务不过关,空间转换的本事却一等一。我头脑一昏,再落地生根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偏不倚地,坐在一张十分舒服的椅子上,面前是餐桌,餐桌上还有整套餐具,都闪闪发亮,哇,银子的哦。看看四周,衣香鬓影,侍者穿梭,好像是个餐厅。
江左司徒就在我对面,白色西装,做工精致,料子上乘,风华绝代,玉树临风!跟我吃饭实在很浪费色相。
他举起面前的杯子向我微笑:“朱先生,恭喜你如愿完成任务。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回到了破魂牧场。”
我也拿起杯子,不过是水杯,连番惊扰,我简直渴得要死。喝完一大杯水之后,我出了口气,诚实地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招手叫侍者开始上菜,一面对我做启蒙工作:“那天晚上在峡谷底,你听到服莱说,破魂出新有大麻烦。出新是什么,你有无概念?”
考我?哼,幸好俺猪哥别的没有,怪东西认识不少,蚯蚓们告诉过我的——生BB咯。我把买一送一的那声“傻瓜”活生生忍了下来。
他表示赞许:“不错,破魂出新,是指族中新一代精神领袖达旦的诞生。它将掌管破魂与食鬼两族的生死存亡。每三百年一诞,但是在它出世之前,一定要有四元齐配,否则就会在最后期限来到之前胎死腹中。”
我张开手给他看我的五根手指:“四元?”
他数给我听:“父精母血,天经地义,是为一元。”
扳下第二根手指:“充沛的能量,形成高能量圈,保护它在出生后的三个月内营养充足,是为二元。”
他继续:“第三,你找回来的那个女子,其实本尊是破魂达旦的守护灵,每三百年一代达旦衰弱崩散的时候,她就会转生消失于人间,必须靠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唤醒,成全出新大事。”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求他:“麻烦你莫要说,第四样东西就是在下我!”
江左司徒深深望向我,眼里有沉思的神色,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有人出生就得到太多,有人却一生都寻寻觅觅。有的人拥有的时候从不珍惜,失去了就后悔莫及。有的人为了它愿意牺牲一切,有的人却为了其他一切不惜牺牲它。人类不停地谈论它,追求它,想像它,表现它,那是什么?”
“钱?”
这是我能想到的惟一的答案,我相信也是绝大多数人可以想到的惟一答案。
江左司徒没有肯定我,也没有否定我,他只是问:“你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不过一定不是钱。否则我早就贪污了印加黄金宝藏,藏到哪个小山沟里天天跟金子一起睡觉了。这不算什么高尚品格,只是个人爱好问题。跟金子睡觉多不舒服啊,半夜刚刚把被窝睡暖,一转身噢噢,什么东西冰凉彻骨,搞死人。
烟熏鲑鱼沙拉上桌了。
江左司徒开始吃,且恪守孔夫子教训的食不言,什么话也不说了。我急得抓耳挠腮:“阁下一表人才,不要降格到去当说书先生嘛,这个时候来吊我胃口,多不够意思!”
好不容易等他吃到歇口气,停下来拿起餐巾擦嘴,我把身体前倾过去,做出十二万分虔诚的姿态,五官四肢都在亲切地表示:我等着呢,说下去吧。
敌不过我盛意拳拳,他终于又开口了:“三年前,你放走食金兽,停职将近一年,生活状况非常惨。复职后不到两个月,你又放纵嗜糖蚯蚓在东京地铁长期盘踞,停职两年。中间你还帮很多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去找他们的宠物,旧情人,或者强出头帮人对抗黑社会,有时候也被打得很厉害,但是始终乐此不疲,且分文不取。你收留猎人联盟悬赏名单上最靠前的半犀人四年多,几次都冒了彻底被开除的危险带它东躲西藏,而且还供养它生活。你救助过很多受伤的猎物,而它们都是猎人联盟必得之而后快的宝贝。今天,你还冒着生命危险舍身饲虫,以救回紫罗。为什么?”
我郁闷起来:原来我这么高尚伟大呀,怎么从来不觉得呢?早觉得我不是可以上八卦杂志去爆料,说不定可以拿点出场费。
他趁我一分神,又开始喝汤。
好在汤似乎不是很合他的胃口,所以他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向我竖起食指轻轻摇:“你知道吗,我们从你身上找到的那样东西,是你对世间的爱。”
“爱,有人拥有太多而有人从未见过,有人毕生追求有人不断丢弃,有人为了它牺牲一切,有人为了一切都可以牺牲它。”
能够唤醒极恶邪族领袖的精髓,是人类的爱。
多么神奇,又多么讽刺。
江左司徒为我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时光之旅,从这家坐落在墨尔本的LAAMANDA餐厅座椅上出发,跟随光行回到三年前的广州中信公寓。走的时候听到江左司徒以标准的伦敦腔对侍者说:“麻烦撤掉这套餐具。”我抗议都来不及了:我什么都没有吃啊。
凌晨两点多,我后来住的同一间房里,传出剧烈的打闹声,女子的尖锐叱骂,重物落地,惊惶失措的哭闹,响成一片。光行在室内设置了一个在两个空间之间做中转的次元站,我们在那里看闹剧上演。
三年前,这是朗蓝。真是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脸容凶狠,正掐住身下一个女子的脖颈,那是司印,她穿粉色长裙,两条漂亮的腿在空中疯狂地踢蹬,但渐渐便不再活动,身体软垂下来。朗蓝怕她不死,还卡了良久才放开,仿佛仍然不放心,探了又探她的鼻息,最后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斩排骨的大刀,举刀便向仰躺在地板上的身体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