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释重负:“爱丽思是阿姨的女儿啊,当然在一起。”
他皱眉:“什么是女儿?”
不好,要解释与破魂家族传承左右不相干的道德伦理与生物学问题,我赶紧跑掉,任辟尘拖小破去浴室。
往常南美是要和辟尘联手去捉小破洗澡的,还顺便揩人家三岁小童男的油,把“老少皆宜童叟无欺”八字真言贯彻得十分彻底,今天却一反常态,坐在客厅角落,竟然是在思考!只见水晶球在她掌心上方悬浮,微微发光,球体里的影像飘忽不定,十分混沌。南美凝视着水晶球深处,神态凝重。
看到眼睛都酸了,我点点南美:“有什么呀有什么呀,我瞧不见。”一向明鉴万里的老狐狸居然也糊涂:“奇怪了,反复看到的还是上次那个古堡,水晶球居然没有办法再深入了。难道有什么干扰?”她猜测,“史密斯?没道理,我应该感觉得到的,难道我吃太多垃圾食品以后功能退化了?”辟尘阴森森的声音立刻从遥远的浴室传来:“你说什么是垃圾食品?”
南美噤若寒蝉,一会悄悄说:“猪哥,史密斯一定是有问题的。”
这话不错。适才他们匆匆离去前,我试图告诉罗伯特,他家里的那位里奇太太不但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吃死人,而且还真的会动手杀人,结果最应该帮我腔的受害者史密斯太太却不断以高分贝的重逢咏叹调和无限热吻来转移罗伯特的注意力,让我数度话死嘴边,郁闷不已。
对南美的话大点其头,她受到肯定十分鼓舞,扳起手指准备和我细数子丑寅卯,突然两个人屁股一轻,得道升天一样被一阵风托起,呼的上楼转弯,一头栽进浴室,只见辟尘全身水淋淋地站在浴缸里,小破却坐在了洗手台上面,正满脸无辜地哼儿歌。看到我们,辟尘气急败坏地吼道:“快来帮忙,小子今天反了。”
合我等三人之力,终于把今天格外叛逆的小破洗完澡。说来也奇怪,天天要他去洗澡都跟要杀他头一样,但只要一放进浴缸,他就立刻安静下来,一脸陶醉地泡在水里。和普通小孩一样地喜欢一边洗一边玩玩具,所以两米长一米三宽的浴缸浮满了形形色色的军舰、货轮、海盗骷髅船,飘扬各国旗帜,天下一家。惟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这些船在水里泡久了可能有点不耐烦,有事没事会飞起来,在空中表演托马斯全旋。
今天当值表演飞船体操技术的是导弹巡洋舰勇气号,只见它从水缸中徐徐上升,优雅地在半空中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作为亮相,然后突然船头一提,飞速斜窜上天花板,临近高速撞墙的时候一个急刹,反身腾挪两周转体,又笔直下坠,速度之快,普通人压根看不到。我们三个各自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作为贵宾席,见状轰然叫好,纷纷鼓掌,献上飞吻,表示崇拜。小破在浴缸中咯咯发笑,得意得很。
勇气号踌躇满志地在空中高视阔步,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偶尔会做出一些危险动作,例如飞快冲向放满各种洗发用品和婴儿护肤品的架子支撑部,在马上要撞上的时候一个急转弯掠开。说它危险,并不是害怕损失——江左司徒给的抚养费不少——而是那些东西一掉,就意味着辟尘的额外清洁工作立刻拉开序幕,今晚家里的蟑螂都没得安生了……
他差不多玩够了,我们三人站起身来挽袖子,准备把他拖出来。此时那艘勇气号突然在空中凝住不动,仿佛在倾听什么,瞬间之后,小破在浴缸中发出清亮的一声长啸,所有玩具船都腾地升空,争先恐后,以万夫不当之勇统统向浴室窗户笔直驶去,一声裂响,玻璃碎落,隐约有金色长发飞扬而起,迅速闪过。我冲上去探头一看,外面清风白云,夜空琅琅,一无所有。但是去势最快的勇气号船舷上,分明夹住了一缕头发,金色,极为柔细。南美抱起小破问他:“刚刚是谁来了?”
小破乖乖地裹在浴巾里面让辟尘给他擦水,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爱丽思。”一语惊人!还是辟尘镇定,抱起小破摇摇头:“世道变了啊,狗仔队的成分都这么复杂,罗伯特的手,爱丽思的头。”南美插一句:“猪哥,你身上什么地方是可以分体作战的?”
我耸耸肩:“有待开发,喂,你别上来,我自己开发就行了。”
正打闹,南美忽然脸色一变,跳起来就问:“几点了?”
还不等我答话,她飞快向门口跑,我在后面喊:“喂——”
她回头瞪我:“我要去布鲁塞尔的RAVEPARTY,回见——”
这个“见”字语音未落,狐狸一头撞在门上,穿门术无效,一个大包从她头上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我忍住笑,平心静气地告诉她:“辟尘在门上包了超能防法术重尘罩。”
丢给我一根狠狠的中指,南美悻悻开门闪了。我笑了半天,东抓抓,西挠挠,心里始终觉得安定不下来。算了,这多管闲事的脾气改不了,还是趁夜去罗伯特家再看看,也许可以发现点什么。
第五章
还隔得老远,一阵悠扬响亮的音乐声就传到耳朵里,我睁大眼睛,愕然停下脚步。
古堡里王子在开舞会吗?窗户透出辉煌的光芒,大门洞开,隐约传出笑语与喧哗。
从大门口进去大约是不行的,算了,爬吧,这行我也做熟了。
上到三楼顶,那儿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黑着,应该是阁楼。我唱着“小小姑娘”的歌儿蹲到窗口观察一下,哎,金属网窗纱包得很严实呢。反正是做贼,我也就不客气了,运气将指尖切割力达到金刚石级别,我在金属线网上一横一竖划出两道大口子,好厚的封膜,居然令我的手指都有痛感。破口一开,一阵带着腥味的沉滞空气滚出来,砸在我的脸上,其杀伤力对普通人足以致命。要是辟尘来了,就会当场摸出一个扫把,兴高采烈地进去搞卫生。撑开金属网,窗户彻底露出来。我深深吸了口气,扑通跳了进去。
好黑!
我算见过一点世面,不然风风雨雨当猎人那么多年,要挂也挂了不少次了。当我静立在这阁楼中,感觉无限远旷,连呼吸都仿佛被巨大的寂静所稀释,没入虚空的时候,从前出生入死的预警直觉,悄悄回到了我身上。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提起,踏下。奇怪,我为什么要出汗?为什么明明踏在平地上,却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栗直觉?
稳住身形,我凝神感觉四周。这里的空气不但味道奇怪,并且犹如实体一般有形有质,仿佛从某个地方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给我沉重的压迫感。
我将右手中指放到嘴里轻轻一咬,一滴血珠悬在指尖上,微微发光,那鲜艳的红色光明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可以照亮一切异世界的幽冥。
我转了一圈,看我的周围。
无穷无尽的黑与沉默,蜂拥积压,有低沉却暴烈的异样咆哮,来自无名之处。我眼前有沉沉雾气压迫,天哪,为什么这里会有时间旷野?难道有什么高级大法师在附近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时间旷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修行者为了藏匿与转换生命和灵魂而设置的结界。它可以绝对封闭,也可以通往过去未来两端出口。
血滴之灵焰黯淡了。黑暗再度卷土重来,包围我。
站着不动会被时间的力量挤逼为尘埃。我打起精神,冷静下来,周身真气运转,使身体的热尽量降低以减轻时间旷野的包围力度。当身体状态到达最轻的时候,我纵身跳起,姿势媲美高峰期的乔丹最后一秒那凌空一扣,可惜不但没有摸着篮网,不知道哪个天杀的中锋队员将我裤子一拉,身体一坠,我就像只不幸被打中的鹌鹑一样,飞速落下。坠往虚空。
飞旋了不知多少时候,我脚下一滞,忙轻身稳住动作。张眼一看,好险,我正落在一扇门前,雕花原木,配有青铜原色把手和门环。有门就须开,我随手一拉,铺天盖地的弦歌与热浪劈头盖脸而来,顿时把我淹没。
这里也是一个舞会啊。金碧辉煌的大厅以巨大烛台照明,仿佛古老皇朝居住的伟大宫廷,华彩中充满精美与庄严的奢侈装饰。穿着复古装束的绅士淑女们穿梭来去,乐队在东南角奏乐,不是普通的派对乐队哦,是全本大型交响乐团,奏的歌曲完全没有听过。开玩笑吧,谁家这么浪费,请这么多人好贵的。
仿佛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大厅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人群忽然分开个圆圈来,乐曲也戛然而止。那圆圈中走出一个着大红色长袍、戴着华贵教士冠的男子,满面笑容地高举双手,大声说:“赞美主!”随即念起经来。
我当即傻眼:“罗伯特?”绝对是罗伯特,一模一样啊,最多是老一点而已。
我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通过时间旷野,我一定来到了某个中世纪的古堡,而那个时间旷野和眼前的罗伯特,必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正要趋前细看,我又瞥到了另一位熟人,里奇太太正从侧门走入,她穿着修女服饰,头巾却没有盖上,身后跟着十四个壮汉,每两个人手里都抬着一个架子,每个架子上赫然绑着一位容貌极美的赤裸少女,长发披垂,脸上都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嘴巴翕动,却没有声音。这行人走入,罗伯特神色转为激奋,紧接着我听到他说:“以纯洁少女的血,洗礼我们尊贵皇族的罪,使光荣永生吧,我们的庆典要开始了。”欢呼立刻从周围人群中爆发出来。
他说的是拉丁文,我好歹还是听懂了一点,这要归功于猎人修行的时候考外语,免得看不懂古代流传下来的非人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