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开始阶段,他们各自的元神没有全部消散,还是会起一些作用。我插话:“那罗伯特是真爱吃三明治吗?和史密斯是这辈子的恋人吗?”
厄斯特拉老脸上竟然闪过一丝黯然:“不止今世,不止。不过,都过去了。”
她继续说:“悬神借生要利用悬神引的力量,而悬神引来自血之菁华,今天晚上,本来就是最后的仪式,当处女的血流泻出来,让我们沐浴其中的时候,罗伯特和史密斯在你们这一世的生命就结束了,代替他们的,是来自十六世纪伟大的伯爵夫人和祭司。之前我还以为是他不再爱我,想用诡计欺骗我独自转世。结果,结果……”
她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绝望的眼光投向空中那座烧尽了的城堡,哀伤地说:“我的一切梦想都破灭了,安诺斯的也破灭了。他没有死,一定是他不甘心,驱火来报复。”
我听了就有气:“破灭了好,专会害人,哼!对了,那些到处跟着我们家人不放的手啊头啊什么的,是不是安诺斯那混蛋干的好事?”
厄斯特拉点头又摇头:“那是被悬神引已经控制住的身体部分自主的行动,元神与宿主融和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各自为政的现象。可能你在他们面前现过形,他们来探测一下。”
身体各自为政,有意思。万一嘴巴要吃饭,屁股要上洗手间,哪只手跟去拿刀叉,哪只手跟去擦巴巴?是不是要先掷一下色子?
那栋房子仍然飘荡在半空中,不过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是安诺斯数百年前的妄想在今日的纪念。崩散焦黑的门窗摇落着,尘烟四处弥漫。我走过去检视刚刚救回来的那些人,没有罗伯特,也没有史密斯,更没有里奇太太,应当是已经散形了。
狄南美闲闲跟着我过来,一路走一路自己发笑。我白她一眼:“笑什么?”
她深深地望着我,摇摇头:“那个几百岁的老太婆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
我顿时皱眉头:“你说她骗我?可是听上去很合情理啊,而且她那么怕小破。”
南美脸上有奇异的表情:“猪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厄斯特拉是怕小破,可是她更渴望小破。你知不知道破魂的血多么有价值,连我有时候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破魂的血?我突然想起江左司徒来,以人类之身,拥有无法测度的神秘力量,他曾经告诉我,他是由破魂与食鬼的血液饲养长大的。
一念至此,我赶紧飞脚回去从辟尘手里把小破接过来。仔细看看他,还在睡。小孩子睡性是大一点,不到明早七点半,怎么也不会醒的吧。念叨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厄斯特拉,她正直勾勾地盯住小破,眼神和跑到非洲玩了三个月后饿着肚子回来的南美一模一样,饥渴得立刻就要烧起来。她刚才表现得那么夸张的恐慌之色,可能倒有一半是在掩饰。
天色有点透亮了,很快就有人会来接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我们应该走了,否则被人看到这一幕,又要花好大功夫消除人家的记忆。带上厄斯特拉这个大包袱卷,我们一行人穿街过巷,很快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南美突然停下脚步来:“不好,气味不对。猪哥,有东西在你家。”
有东西在我家,意思是清洁情况可能受到了破坏。辟尘一听急火攻心,撒腿就往家里赶,遥遥看到好好的房子矗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门还保持着它出来的时候半开的模样。它回头叫我们:“没事啊,狐狸疯了,乱吓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气从我家的屋顶冲天而出,在光色朦胧的半空渐渐弥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头。黑影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说起话来,声音尖细而单调:“银狐,人类,啊,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张大眼睛,狂喜地锐叫:“安诺斯,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黑影在空中缓缓飘荡,仿佛是在摇头:“厄斯特拉,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因为你错误地开放时间旷野,使我附在那两个男女身上的元神都被冥地之火烧得消散了。我再也不能回复真身了。都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啊。”
我们一群人脸上都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南美忍不住谴责他:“喂,黑头,不是你自己放火来烧的吗?要负责任啊”
黑头听了这番话极度激动,变幻出各种怪相,良久他冷笑了一声:“银狐,你空有千年的修行,却被人类的皮囊遮盖了灵性。我在生只是一个祭司,怎么有能力驾驭冥地之火?”
我看看自己被烧得烂皮烂骨的手,大为纳闷:“那是谁烧我呀,赶紧说,我得烧回来。”
安诺斯咯咯咯咯怪笑起来,笑得我们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笑够了,那道黑气在空中回旋舞蹈,仿佛讥讽我们的愚蠢,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嘿嘿,最大的魔头就在你们怀中,却没有人认识!”
我和辟尘毛骨悚然地对望一眼,一起去看小破。
安诺斯的声音继续传来:“不错,就是他。破魂的主宰,他穿越时空,使我的元神无法凝聚,使我的宿主在火焰中消失,他是所有修行者的恶梦与克星。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他已经开始觉醒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和我一样消失的。”
厄斯特拉尖叫起来:“安诺斯,我不要消失,救我啊,让我回去吧。”
安诺斯叹息一般的声音传来:“不可能了,夫人,时间旷野已经毁灭,你回不去了,你很快就会死去的。”
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我怀中的小破突然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地揉着眼睛醒来了。他睡意蒙眬地抱怨着:“好吵哦,唔唔。”
看来安诺斯对大家的影响不小,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小破,一声不吭。等着他伸够了懒腰后,爬到我肩膀上四处看看,找到辟尘,立刻撒娇:“我饿了,我要吃甜甜。”
辟尘的表情好像睡床上的公主刚刚被王子的吻唤醒。它的小眼睛努力一睁,上前接过小破,柔情蜜意地满口答应:“吃甜甜,吃甜甜,辟尘马上去给小破做甜甜哦,乖!”
他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我在后面叫他:“辟尘,辟尘!”
他平静地转过头来:“猪哥,我不信外人,只信自己。进来,我们吃饭。”
这句话,仿佛肉毒杆菌抚平老女人脸上的皱纹一样,消灭了我心里一点点的疑虑。我招呼大家进去,连厄斯特拉一起,准备享用辟尘精致的早餐。当然,关门以前,我没有忘记送给安诺斯的黑影一个中指,并且对这个手势在现代的应用做了非常详尽的解释。
每人一个火腿蛋三明治,一杯鲜果汁,小破另外要喝牛奶保证营养。他跟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喝着,跟我说:“我做梦了呢。”
我尽量挤出笑容:“小破梦见什么了。”
他睁着酷似辟尘的小眼睛仔细想想,然后犹犹豫豫地说:“起火了。很热。”
光行啪的一声从椅子上掉下去,爬起来屁都没多放一个,开了个空间门走了。南美骂骂咧咧地说:“不讲义气,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我伸出手握住小破,心里有点凉凉的东西涌上来。这种感觉曾经在小破幼儿园的那间小小洗手间里出现过,当时小破眼睛里的蓝光,提醒我终会失去他,这命中注定的失去深深刺痛我。
小破在我的手心里忽然安静下来。那种安静如同死亡一样突如其来,却毫无争议。他看着我,那梦幻般的蓝色逐渐在瞳孔深处闪现。任何一个三岁小孩的脸上,都不会出现如此冷静如山河大地的神色。
然而他只是轻轻地说:“猪哥,我还要喝果汁。”
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他。
我们的早餐以我和辟尘恍然若失地坐在厨房炉灶边发呆结束。南美去参加她的墨尔本小姐选举初赛去了,临行发了毒誓,要是没有选上,就让墨尔本所有育龄女人在十八年内只生男不生女,以方便她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她发完誓以后紧了紧腰带,雄纠纠气昂昂地出门了,我们听到她在门口吼了一声:“黑头,你还在啊,饿不饿?”
我追出去看,安诺斯真的还在屋顶上盘踞着。我好心劝他:“喂,你永生不了啦,早死早投胎,走啦。”
他呼呼呼喘气,嘿嘿冷笑两声,阴恻恻地说:“我在等破魂大人的苏醒呢。厄斯特拉,你不跟我去吗?哈哈”
说完卷成一道长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怔怔地看着天,辟尘在厨房窗户里看着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此时,小破突然在二楼阳台叫了一声:“爱丽思!”我一拍大腿,糟了,还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我和辟尘一头撞上去,正看见小姑娘爱丽思穿着校服的小身子贴入厄斯特拉的躯干,逐渐融为一体。跟我昨天晚上在古堡中看见的情形相似,老巫婆骤然间又焕发出了奇异的神采,脸色红润,皮肤逐渐伸展开,整个人仿佛在时间中倒退,一直退到只有三十岁的模样。在爱丽思完全消失的瞬间,她长长笑了一声,身体一挣扎,居然把我精心扎上的绳子扯成一段段,站起来伸手闪电般抓住小破,望空一跳而去。我大叫一声赶上,可是来不及了,她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急速转身下楼找我的装备包,一边走一边告诉辟尘:“我想到了,这个老巫婆一定也会悬神借生,你记得小破看见史密斯的那一次说看见她和爱丽思一起吗?我猜爱丽思也被厄斯特拉抓去作为保存元神一部分的分宿主了。我现在去追她,你在家里等我消息,防止安诺斯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