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人冰雪聪明,将计就计,倒打一耙,总共打了三耙后,轮到我第四耙?这第四耙什么时候耙下来啊?
这么多问题绕在我脑子里,真是绕得我苦不堪言。想当年就是懒得动脑筋读圣贤书走光明路,我才不远千里跑去修炼当猎人的,早知道现在这么操心,还要学福尔摩斯破案,我不如狂读物理数学,当个生物博士天天看青蛙好了。
梦里纱也陷入长考,他的智力和我半斤八两,所以我们能够想出点什么来,实在很值得怀疑。不过我们没有时间瞎琢磨了,梦里纱身后的生物活动探测屏东南角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亮,这光亮没有像以前我看到过的一样瞬间即消失,而是不断地爆发出来,如同焰火般明亮璀璨,并且一路延伸开来。要不是知道这个探测屏并不是以电力作为能源,我简直要上去看看是不是内部短路了。
我转向梦里纱,发现他又摆出了刚刚看到我的时候那一副死人脸,瞪大双眼,抖着嘴唇,死死盯住探测屏,喃喃自语:“又来了,又来了……”猛地一转身揪住我:“朱,只有你了,所有猎人都出去了,只有你去了。”
从飞行器上一下来,我就想照自己来一个双风贯耳,看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严重幻想症。眼前是新泽西地区一个安静的居民区,一片片规划齐整的草地绵延开去,许多可爱的房屋和平地矗立着。正是下午,外面人很少,只有一两只狗悠闲地跑来跑去,看到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偶尔也叫两声,然后又摇着尾巴走掉了。哪里有什么大规模生物活动,除非那些房子穷极无聊,刚刚一起散了个步——就算散步,也搞不出那么大阵容啊。
懊恼了半天,我决定回总部去打梦里纱一顿,多半是他神经过敏,玩我。再想想也不对。我今天动用的这种类光速便携飞行器造价非常之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基本上不出场,偶尔用一下,设备总管就跟盼儿子回家吃饭的八十岁老娘一样等在门口,不等到刀枪入库,马归南山,打死他也不回去。梦里纱想黑我,举手之劳耳,怎么也舍不得拿一个飞行器来当遣散费啊。
既来之,则安之。我拿出空间袋来装了飞行器背着,开始在住宅与住宅之间晃来晃去。
这是典型的北美中产阶级居住区,人不多,家家花园都很漂亮,车道和人行道分得很清楚。渐近黄昏,空气中有草木清淡的味道,静谧温柔,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么乱看一通,不知不觉就日近黄昏,天色渐渐黯淡,突然有轻微的滴滴声从我的背包里传来,那应该是我的能量测试仪。拿出来看时,指针转向最高刻度,绷得极紧,方向指向南北。极目远望,在暮色之中,隐隐约约一条大路通往远处。
展开步子,我随着能量测试仪的指示一路飞奔,出了住宅区,拐弯上了一条大道,渐渐人烟稀少,两边山壁旷野如黑云压城般向我头顶压过来。随着天色昏暗,万籁消沉。我打起精神,贴着大路边线,尽情放开脚步,转眼甩下了二百公里路程,要是在大城市,这样走路超速不晓得怎么个判法,眼前九十度急转弯,能量指示针却丝毫没变化,站在路上往下看,黑沉沉的,看来只好下去探探了。
装上飞爪,把鞋子系系紧,我深吸一口气,纵身向悬崖下一跳,冰冷的风呼啸过我的耳朵,根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坠到一半,我奋力抡臂一挥,当的一声,飞爪碰上了崖壁,紧接着无声无息地切了进去,把我吊在悬空中,双腿随后蹬上支撑,纹丝不动。新款的速降设备确实很有进步,据说具备智能识别山壁质地,会自动启用相应材料的飞爪。上次征求猎人的新技术改进计划,我提议可否将飞爪开发出自动煮饭功能,在野外长期一个人蹲点的时候,装上这玩意儿它就会嘀嘀嗒嗒忙来忙去,半小时搞出三菜一汤来,还会报告说,吃饭了吃饭了……既保证了猎人们的营养,又省了带大包方便食物的麻烦——这么有创意的建议居然没被采纳,真是没天理。
四周很安静,上面传来重型汽车压过去的隆隆声,向下看,仍然一片浓黑,我打开飞爪上的凝光灯照射。奇怪了,灯光仿佛遇上了一面无形的大镜子一样,居然产生了折射。光线探不到的深处,一阵阵尖针一般的寒气生出来,渐渐穿透了我的脚底和衣服,将我包围起来。咔啦,能量针断了。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发神经的时候,想必也没有像我今日这么踌躇。能量针断掉是小意思,生物活动探测屏就可以显示能量的存在,令探测屏上火花冒得像皇家礼炮二十一响的是个什么样空前绝后的大魔头,实非我辈庸人可以揣测。
关键时候,总部设备总管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我没有看见他老人家坐个进化版的飞行器过来一把捞起我,而是他给我的飞爪突然从崖壁上松脱开了,巨大的岩石混合土块当头落下,我一闪闪过去,飞爪彻底离开了崖壁,我整个人就靠双脚钩住小小一块岩石突起贴在上面,侧耳听那些崩散物终于砸到了底,传来一声声闷响。
现在,我就这么临空倒挂着,上衣滑落下来盖住了我的脸,两个硬币滚出来经过我的鼻子,不偏不倚,正盖在我的眼睑上——天哪,我就是再见钱眼开,也不至于为两块钱折腰吧。
脚上钩住的岩块突然也一震,我急忙借力上翻,可不翻还好,一翻,崖壁再次松落,我的优美动作戛然而止,跟着大坨土块整个人掉了下去——哈姆雷特呀哈姆雷特,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给一剑刺个对心穿,你当初念啥劳什子诗啊,有时间多吃两顿饭不是上算得多?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下来了,这一跤摔得不轻,嘴里腥甜腥甜的,看来有牙齿阵亡。身上脸上都是厚厚实实的土,呼吸困难,腰很疼。躺了一分钟,脑子清楚过来了,我费力地挪动身体,想把自己挖出去。
一只脚踩上了我,紧接着我变成了一只大萝卜,被人拔了出来——真的是拔了出来,我头皮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提到了半空。
有双眼睛看着我,奇怪地说:“人类?”
四周很黑,没有天色,隐约可见奇异的黑色雾气飘荡。目力所及,只能见到身前一两米。不过也已经够了——好像提母鸡一样提着我的,是个老头儿,个子特别矮,眼睛小得看不到瞳仁,脸上褶子重峦叠嶂,头发稀稀拉拉,隐隐发出一丝光来,是纯粹的银色。他说“人类”两个字的声音,如同机器合成一样毫无变化、毫无感情。
我运气想要挣脱他,却发现自己全身仿佛凝固住了一样,甚至连脑子都有点昏,丝毫用不上力,然后听到这怪老头自言自语:“也好,让那些食仔补充一下,不然走不到牧场了。”
他一松手,我一屁股落在地上,正坐在一块尖角石上,杀猪一般叫起来。
叫得这么凄惨,首先当然是因为龙椎骨受挫甚重,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看到了做梦都不愿意见到的东西。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吸血鬼。
若干年前,我最爱的一部电影叫做《夜访吸血鬼》,主演的三大男星统统风华绝代,倘若被吸血鬼咬一口可以长成那样,吃老鼠我觉得都可以商量。等当了猎人,我居然在联盟卷宗里看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吸血鬼这一票东西,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当即狠狠拍了梦里纱一记马屁,拍得他受惊不浅,以为我转性。
两个月后,东京地区爆发吸血鬼世界中的“圈养人类派”与“和平共处派”的大规模内战,全球三星以上的猎人全部征调往东京守护重要中枢机构和建筑,以免遭到破坏。我当时虽然是一只小小菜鸟,但在亚马逊实习居然全身而退,也是一盏好油灯,所以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被派去协同送死。
我守的是巨蛋体育场,是夜,果然有圈养派的死战分子来犯。幸好与我一起站岗的是非洲来的师兄,眼看打不过,该师兄奋起施展独门巫术毒喷嚏,终于成功逃离魔嘴。我与吸血鬼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人生光明面就幻灭了一大部分,遭遇之惨,完全可以媲美看到自己奉为圣洁的梦中情人在剃脚毛。那些阴沉的、邪恶的、充满黑暗欲望的,最重点是,丑陋的脸,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令我一再想起电脑游戏《大富翁》中沙隆巴斯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现在,这些裹在黑色的长衣里、戴着黑色帽子的生物,带着他们骨头嶙峋、皮肤斑驳的丑脸,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在我惊觉以前,已经把我围在了中心,渐渐逼进。已经听到他们闻到人类血液气味后咽口水的汩汩声,我缩起身子,紧张地静立着,突然肩膀上一凉,五根雪白弯曲的手指搭上来,紧接着一阵风夹裹着非人的恶臭向我脖子袭来。我大叫一声,头一偏,顺势张臂拷住一个尖尖的脑袋,猛力往地下一摔,咚,真的有只吸血鬼被我摔在了地上,三角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半点表情也没有。真奇怪,难道我两年停职,功力反而突飞猛进?
环顾四周,其他吸血鬼继续逼进,这一次是一只比较小的冲过来,张开双手想掐我的脖子,一边嘴角开裂,长而血红的舌头弹卷着,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不过他模样虽凶恶,步子却十分缓慢呆滞。我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扫堂腿就把他放倒。
这种效果,绝对不是我能力质变的成就。对吸血鬼的身体能力我是有研究的,他们平地单腿跳跃步距,可以达到九米以上,无借力滞空时间长达两分钟,必要时候,身体可以缩成平时十分之一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