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下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直看着宁如海如乌云般压抑的脸。
沈氏心有余悸地由罗妈妈扶着,看着正躬身不断验看那水晶芋圆的一个青袍老人,问道:“郑大夫,可验出什么来了?”
青袍老人是江州城的名医,姓郑,沈氏平日里有什幺小病小痛,也一贯是请他来府中诊治,在发现那芋圆可能有问题后,宁如海便立即差人将郑大夫请了过来。
“这芋圆上的糖绒里被人掺了□□。”郑大夫用一方白布擦了擦手,说出一句将所有人惊在原地的话。
“居然是□□?”沈氏浑身一颤,又不确信地问了问。
“老夫人,郑某行医已经四十多年了,一点□□,却还是分辨得出来的。”郑大夫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
原本和和美美的年夜饭,结果食物里冒出了□□,还险些被老夫人吃下去,宁如海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直拍出一个寸许深的掌印,“到底怎么回事,这种脏东西是怎么进到饮食里去的,难道是有人要谋害老夫人不成!”
宁如海难得有这般发脾气的时候,而随着他这声吼,许多目光都落到了端出那盘芋圆的宁萍儿身上。
“老爷,妾身可觉得不用查了。”庄氏幸灾乐祸地开口道:“这芋圆的来路可是清清楚楚,是萍儿小姐亲手呈给老夫人的,到底是谁想害老夫人,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庄姨娘,你不要这般血口喷人!”宁萍儿还未说话,宁湘却先跳了出来,“我妹妹向来最敬重的便是祖母,有什么理由会去谋害老夫人!”
庄氏掩嘴笑,“那可说不准,所谓人心海底针,保不齐有什么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说完,她美眸一转,意味莫名地看向柳氏。
柳氏脸上一直是惊疑不定的表情,被庄氏讥了一句,她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回话,而是直勾勾盯着宁萍儿的背影。事发突然,她同样一头雾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事和自己的一对子女脱不了干系。
“萍儿,这圆子里有□□,你知不知道!”经庄氏一提醒,宁如海才醒悟过来,不管怎么说,这芋圆确实是宁萍儿端出来的,势必要第一个从她查起。
“父亲,女儿,女儿不知!”宁萍儿茫然地跪了下去,小脸一阵惨白,像是怕极了,身体都在轻轻颤抖,“女儿也不知道这圆子里居然会有□□,下午时候若不是突然动了要将这圆子献给祖母的心思,只怕女儿早便自个吃了,假如真是那样,女儿岂不是已经命丧黄泉!”说着说着,宁萍儿眼角已经流下两行清泪,“父亲,这正是祖母在庇佑孙女,才能让孙女逃过一劫呀!”
“老爷,若说萍儿要谋害老夫人,妾身也觉得不合理,她没有要谋害老夫人的理由,即便她真有那般恶毒的心思,也不可能蠢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老夫人下毒。”坐在宁如海身边的严氏思虑片刻,道:“而且方才也多亏了湘儿发现得快,才没有让老夫人吞下毒物,他们可是亲兄妹。”
严氏的意思很明显,宁萍儿和宁湘没理由一个害人一个却救人,这里边肯定另有玄机。
宁如海仔细一思虑,的确是这么回事,那么如果不是宁萍儿下的毒,再加上宁萍儿方才为自己分辨的那番话,他眼神一沉,压着嗓音吐出四个字:“误中副车?”
严氏点点头,“妾身也是这么想的,恐怕这下毒之人,真正想毒害的并不是老夫人,而是萍儿。”
两人话音刚过,便不约而同朝宁香儿看过去,因为之前宁萍儿说,那圆子是宁香儿送给她的。
感觉到宁如海审视的目光,宁香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嚎道:“父亲母亲明鉴,我与萍儿妹妹自小亲厚,怎么可能下毒害她呀!”
宁萍儿也伸手去搀宁香儿,“姐姐说哪里话,姐姐待我这样好,妹妹自然知道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姐姐,只怪妹妹平日里心思蠢钝,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反而连累姐姐,妹妹我真是万死而难辞其咎。”说罢,便也跟着宁香儿一同嚎了起来。
“够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们就这么急着哭,当父亲我是个糊涂鬼不成!”两个姑娘嘤嘤不停,直嚎得宁如海心烦。
“父亲,孩儿或许有个办法。”宁湘对宁如海拱了拱手,“其实要查清楚事实也不难,圆子里的毒总归是人为下进去的,若要追根溯源,只需查一查究竟有哪些人能接触到这些圆子便行了。”
宁如海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他问向宁萍儿,“这圆子送到你手上之后,可有别的什么人动过?”
“不曾有人动过。”宁萍儿抽泣道:“香儿姐姐将圆子送来后,我便一直放在卧房内的小桌上,中间连一个丫鬟都未放进房间。”
“那么你呢?”宁如海又看向宁香儿,“除了你,中间可还有别人接触了这些圆子?”
宁香儿装作低头思虑了片刻,断断续续道:“这圆子是我亲手在小厨房制的,制好之后,便直接装进食盒出门了,中间也没有拿出来过……哎呀,对了!”宁香儿忽然一声惊叫,像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直勾勾看向宁渊的方向。
“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宁湘一下来了精神。
“其实那圆子中途的确拿出来过一次,是在,是在……”宁香儿语气忽然吞吐起来,仿佛不确定,可有不好不说,半晌才道:“是在三弟的竹宣堂,我去给三弟送圆子的时候,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份给萍儿妹妹的了,因想着萍儿妹妹喜欢吃热腾的软圆子,便借了三弟的小厨房将圆子蒸了蒸……”说到这里,她又摇头道:“可我相信三弟不会做这种事,应当是我多心了,而且还是我贴身的两个丫头亲手蒸的圆子。”
“香儿妹妹,这话你便说岔了,如今我们在调查的事情非同小可,你有没有多心,不如叫那两个热圆子的丫头来问一问便清楚了,假如事情真的和三弟无关,他自然不必担这干系,三弟你说是不是?”宁湘望着宁渊,意味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宁渊只是笑,并没有搭话。
那两个丫头很快便被叫来了,一个叫珊瑚,一个叫画眉,都是宁香儿的贴身丫鬟,下午也是他们跟在宁香儿身后四处送圆子,两人刚一跪下,便异口同声地向宁香儿磕头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们以为圆子在蒸笼里应当没事,又嫌弃厨房里烟味大,便躲懒了没有在旁边守着,请小姐责罚!”
“什么!”宁香儿脸色大变,几巴掌便扇了过去,“该死的丫头,有这般重要的东西要看着,你们居然走开躲懒,知不知道你们这一躲懒,险些酿成了多严重的后果吗!若是方才那圆子被老夫人吃下去了该怎么得了!”说完又是几个巴掌,直拍得那两个丫鬟脸颊噼里啪啦作响。
宁渊冷声道:“香儿姐姐,怎的听你这番话,好像是认定了那圆子是在我那小厨房里出的问题一般,这罪名,三弟我可担不起。”
“呃……我没……”听见宁渊冷不丁地质问,宁香儿动作一僵,似乎不知该怎么接话。
“三弟,香儿妹妹一时情急,言语失当也是有的,你又何必这般心急跳脚,好像弄得你在做贼心虚似的。”宁湘调笑一声,对那两个被宁香儿打得脸颊通红,正小声抽泣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俩回忆一下,即便你们没有时时在圆子旁守着,可前前后后,可曾碰见了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回二少的话,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跪在右边的珊瑚道:“我们虽然没有一直守着,却也离小厨房不远,隐约见着似乎有个丫头从小厨房里跑出来,不过那丫头动作飞快,却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宁湘点点头,“那便是了,既然有人要趁你们疏忽的时候下毒,自然得挑动作伶俐迅速的人动手,哪还能被你们看清长相。”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宁渊,义正词严道:“三弟,想不到你心肠如此毒辣,萍儿也不知何时惹到了你,你竟然下次毒手,要置他于死地!”
宁湘话音刚落,宁萍儿也跟着泫然欲泣道:“三哥,妹妹平日里如果有不小心见罪于你的地方,你便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直接教训我也就是了,你是我的兄长,你说的话我必然会听的,可你怎的却要下毒害我,难道妹妹犯下的错,非得血尝才能让你甘心吗!”一席话说完,她眼泪便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直哭得肝肠寸断。
宁萍儿模样俏丽,这般落泪更是给她显得凄苦无助,像极了个因为被兄长迫害而无法自保的弱女子。
众多子女里,宁如海向来疼宁湘与宁萍儿多一些,如今看着宁萍儿委屈的模样,宁如海也不禁心中恼怒,当即大喝一声:“宁渊,给为父跪下!”
他这一声蕴含着内功,直震得屋子都跟着轻颤了颤。
景逸看向身边的宁渊,眉目间露出担忧,他只不过是来蹭顿饭而已,却不想见着了这样一番闹腾。
而明明瞧着情形已经对自己十分不利了,宁渊偏生还不慌不忙,轻飘飘地站起身,朝宁如海反问道:“为何要跪?”
“逆子!”见宁渊不光对自己的话视若无睹,态度也盛气凌人,想到他在书房里也曾这般没大没小地顶撞自己,宁如海便火气喷涌,一手推开桌子,另一手直朝宁渊的前襟抓去,想着今日非得好好惩治这个忤逆子不可,让他见识见识父亲的威严!
宁如海动作不光迅速,掌心甚至还带起了一阵劲风,已是夹带了内力。宁渊见那粗壮的手掌就要落在自己胸口,他眼睛骤然眯起,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平抬至胸前,双掌虎口-交握,看架势竟是要抗下宁如海的这一掌!
宁如海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不过刹那的功夫,他宽大的手掌就和宁渊的双手砰地撞在了一起,一阵无形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荡了开去,宁如海睁大眼,只感觉自己修习了二十多年的雄浑内力正被一股细而绵长的内息层层瓦解,让他感觉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习武多年,军队里即便内功小有所成的士官,也不是他一掌之敌,会被打得吐血飞退,而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瘦弱少年,不光与他对了一掌,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情形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借由掌心,他能感受到那股细而绵长的内息的确是来自宁渊体内,这一发现更是让他心下大惊,年纪只有十三岁的宁渊,竟身怀有堪比五六年积淀的浑厚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