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法寺建在半山腰,由于是被皇家盖了公章的高级寺院,平日里前来参拜的人很多,愣是在荒山野岭之间给走出了一条鲁迅先生那样的路来。
山路不便行车,两人便下了车步行攀山,西陵玥身体不好,再加之山野间空气清冷,他没走几步就以拳掩嘴轻咳了两声。
“你没事吧?”乐思洛有点过意不去,赶忙给他拍了拍背。
“不碍的!”西陵玥顺了顺气,直起脊背,继续前行。
“要不我一个人上去吧,你在车里等我就行了。”乐思洛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只是久不走动,有点不适应,多走两步就好了。”西陵玥淡然摇头。
“可是——”
“我也想上柱香。”
“……”
两个人走的都不快,这段山路又蜿蜒着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了鸿法寺已经临近正午,两人刚一露头门外扫地的小沙弥就拖着扫把迎上来,很是熟络的跟西陵玥打招呼,“多日不见,西陵二公子有礼。”
“小师傅有礼!”西陵玥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回头看了乐思洛一眼,介绍道,“这是内子。”
“师傅有礼!”乐思洛微微一笑,也学着西陵玥的样子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女施主有礼。”那小沙弥似是稍微愣了一下,缓过神来也是微笑点头还礼,之后便又转向西陵玥,“小僧引二位进去见主持方丈。”
“有劳小师傅了。”
赶上七夕,这庙里却是难得清静,夫妻二人跟着小沙弥进了院子,并没有先去正殿,而是绕过回廊去了后院的禅房。
鸿法寺的现任主持已经是一个过了耄耋之年的老僧,身披黄袍、袈裟,慈眉善目,胡须花白,见到西陵玥那样子却像是老爹见了亲儿子,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线,上前就来抓西陵玥的手,“阿弥陀佛,月余未见,西陵公子的气色却是见好了。”
西陵玥默而不语,老和尚抓着他的手却是久不肯放。
这反映未免有点过激,乐思洛略蹙了眉梢,看了一会儿才看出端倪,老和尚两指拈着西陵玥的手腕原来是在号脉。
老和尚捻着花白的胡须,气定神闲的号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腕,叹道,“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镜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萨可求。”西陵玥淡然答道,“玥一直谨遵大师教诲。”
“逝者如斯,又何故念念执着?”老和尚摇头,“施主须知:念动急觉,觉之既无,久久收摄,自然心正。”
“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福之首。玥之所为,亦是佛法所授。”西陵玥据理力争,不卑不亢。
“罢了!”老和尚久久无言,最终还是挫败的一声叹息,转向旁边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搅得七晕八素的乐思洛,“这位就是新过门的少夫人吧?”
“正是内子。”西陵玥温文答道。
“见过寂了大师。”乐思洛合十施礼。
老和尚的目光停在乐思洛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新奇之色,赞道,“女施主真是好面相!”
都说得道高僧大都能掐会算,难道她遇到一神棍?
乐思洛登时来了兴致,“还请大事指教。”
“皮相天生,何来指教一说!”老和尚半阖了双目,摇头晃脑笑的高深莫测,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老衲这里倒是有句话,不知女施主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乐思洛自幼怕鬼,说道算命这种神叨叨的事情她就有点忐忑,犹豫不决的回头看西陵玥。
西陵玥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微微出了口气便抬眸看向老和尚,代为说道,“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女施主这个面相不是富相却是个难得的福相。”老和尚睁开眼,目光湛湛,“老僧赠你一言:乐天知命,无喜无忧,妙性朗然,其乐难述。”
佛理大法对乐思洛而言无异于无字天书,乐思洛纠结的是他那较为通俗的前半句,她这一世投胎的分明是大钰王朝的首富之家,老和尚居然说她没有富相,这是怎么个意思?
“多谢大师提点!”乐思洛一时想的入神把老和尚给抛到了脑后,西陵玥便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扶在她的肩膀上,“我们先去正殿上香,日后再与大师探讨佛法吧。”
“恩!” 乐思洛点头,房门关上,两人并肩走在陈旧的回廊上,老和尚沧桑有力的声音还是穿透远古的时空落在心头上,“一山一水何处得?一言一默总由伊,全是全非难背触,冷暖从来只自知。”
“冷暖自知!”说了半天这还是她唯一能听懂的一句文言文,算起来她也不算目不识丁,乐思洛有点沾沾自喜,突然想起方才老和尚送她的那十六个字,就抬头问西陵玥,“寂了大师刚刚跟我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乐天知命,无喜无忧,妙性朗然,其乐难述。”西陵玥缓缓念来,若有所思。
“对对对,就是这几句!”这么复杂的古文都能过耳不忘,乐思洛强烈怀疑他是之前歪打正着在课本上背过,“这几句话到底怎么解释?”
“即是佛法,就必须用心领悟,其中道理多数不可云。”
乐思洛对他的故弄玄虚很不满,“乐什么来着?”
“乐天知命,无喜无忧!”
“乐天知命,无喜无忧!”乐思洛默念一遍,忽觉脑中灵光一闪,待要去捕捉些什么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乐思洛蹙眉,“这两句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听过?”西陵玥不以为然,继续前行,“回去之后我给你把整句话誊在纸上,你每日多看几遍自会了悟。”
“嗯!”乐思洛抬头,对他感激一笑,西陵玥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往前走。
回廊的一侧是古老的房屋,另一侧是零星而立的参天古树,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廊上,四下无人,嗅着木头上那古老的清香,白衫青裙相称,虽然不能看到全景,乐思洛突然觉得这画面一定很唯美。
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二人去正殿虔诚的上了香,又捐了为数不少的香油钱,就有主事的和尚过来请二人去禅房用些素斋果腹。
乐思洛本来打算吃完饭再逛一下寺院才下山的,可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大片的乌云飘过来,天色瞬时暗了下来。
西陵玥看了看天不由蹙眉,“山路难行,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下雨前下山。”
乐思洛四下环顾一周,虽然有点不舍也只能遗憾的点了头。
事实上这场雨来的要比料想中早的多,两个人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雨点就开始往下落,刚开始雨点掉落的频率不快可每一滴雨水的力量都大的惊人,砸在脸上掷地有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越下越大,脚下陈年的青石板在雨水的冲刷下开始打滑,乐思洛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跟在西陵玥的身后往山下走。
虽说是夏季,可雨水落在身上还是很凉的,旁边的树丛间吹过一阵风,乐思洛冷不防打了个寒战,前面的西陵玥却不可遏制的连着咳了好几声。
乐思洛的脚步顿住,看着眼前雨幕中那个脊背笔直,却因为压抑的咳嗽而显得佝偻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心疼。
“西陵玥!”她不经大脑的脱口叫住他。
可能是因为这个不礼貌的称呼,西陵玥脚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转身来。
大雨倾盆而下,隔着四五步远的距离,乐思洛甚至没有办法看清西陵玥的面孔。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乐思洛咬着牙手脚麻利的脱下自己罩在外面的那件外袍,拧干了水,快跑几步奔到西陵玥面前,把外袍抖开踮着脚撑在他头上。
西陵玥静静的站在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拿着啊,虽然比不上雨伞,好歹挡挡雨!”眼见着天色渐晚他还无动于衷,乐思洛有点着急,“你身体不好,不能再淋雨了,该生病了。”
西陵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雨水的冲刷下她的样子异常狼狈,却是倔强的仰着头看他,神采奕奕。
半晌,他缓缓伸手拉过那外袍的一角,闪身一抖,把两个人都罩在袍子下面,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肩头,举步继续前行,“走!”
乐思洛失神了很久才重新有了意识,下意识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落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穿过一片林荫道的时候脚下的石板上长了青苔,由于分神,乐思洛脚下一个不稳就向旁边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