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馆事件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距离更远也无妨。
抢在白永希开口前,她说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怔了怔,拿出一张她的名片,无辜地道:“你给我的。”
她撇了撇嘴,抢过名片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还想来害我什么?”
他更加委屈:“我哪里有害你?”
她这才想起白永希并不知道她与黑伞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吐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白永希的眼睛闪亮亮的,“你后来与神仙见面了是吧,我不知道你和神仙谈了什么,不过你能不能再帮我见到神仙?”
“我?帮你?”凭什么?把后面的三个字咽回肚子里,她问道,“你的愿望没实现?”
“不是,实现了。”白永希面露犹豫,半晌后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再换回原来的生活。”
“哈!?”
五分钟后,听完白永希述说的易小柔瞪大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沉默后,她果断地打发走了白永希,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她却噘起嘴,有股吐槽的欲望。
「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你想知道?”
「单阿姨正占着厕所和人聊天,我闲。」
“白永希实现了愿望,他回去后发现自己成了大公司的总裁,声名显赫,腰缠万贯,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生活那叫一个美啊,最重要的老婆即漂亮又年轻,和以前的黄脸婆怎么能比。”
听得她话中冷冷的讽刺,杨海不禁笑出来:「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当然很满意,第一晚就与老婆狂欢到天明!”她做了个恶心的表情,“当然,时间一长,冰山下的部分就出来了。老婆对他不闻不问,只喜欢派对和血拼,他经常工作一天回家只能和佣人大眼瞪小眼。”她喜欢这部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付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父母倒是很关心他,只不过不是多注意身体,而是多注意财产,不要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双胞胎儿女对他表面上恭敬却不亲,他听见他们背后说希望老爸一直出差。于是,过了一段这种日子后,他厌倦了,用他的话讲,生活是灰色的。”
听着她绘声绘色地学他的神态,他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很讨厌他?」
“当然!这头想要不劳而获的猪!”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同情,“他就是那种只看到别人吃肉,看不到别人割草的人。他根本不会经营,公司半个月就危机了,老婆和父母一边骂他一边互相骂。女儿跟个小混混跑了,儿子打架被告了求他救命。外忧内患时他就想换回原来的生活,但黑伞不鸟他,所以摸来我这儿看看有没有线索。”
他掸掉她肩膀上的灰尘,淡然道:「你不用理这种人。」
“我当然不理他!”她愤愤地道,“我都替他老婆不值!他还说我无情,我真想呸他一脸……唾沫!”
「他太贪心了,生活总有遗憾的。」
“不过我觉得黑伞会再见他的。”
他离开的脚步停了停,奇怪地道:「你这么肯定?」
“当然。”她趴在栏杆上望着天空叹道,“因为有这种人,所以才有黑伞的存在,它就是为这种人而生的。”
他看着蓝天映衬下她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对他来说,她永远能够坚定地知道应该站在哪里,这是他最放心的。
易小柔最后见到白永希,是在青女初至时的某个早上。她正吃着杨海做的煎蛋火腿时,发现报纸的新闻版有个小小的豆腐块,照片虽然模糊,但勉强还能辨认出人来。
‘B先生因为生活窘迫,与妻子大吵一架后跳江自杀,路人劝说未果,酿成人间惨剧。’
她冲杨海扬了扬报纸:“看,我说的吧,黑伞果然又理他了,前面的无视不过是钓胃口。”
杨海顺手把她挑出来的蔬菜叉回盘子里,淡然道:「就算他换了回去也没用,其实他只是一直无法正视现实,总认为自己仅仅时运不济,最终白白浪费生命。」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试图再度偷偷把蔬菜丢掉,却被一只筷子压了回来。她噘起嘴,决定岔开话题:“你就没想过找回身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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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五章 悖论(2) ...
以前每次她这样逼问时,他总是以一句“时机未到”搪塞回去。这次她一说完,立刻又补了一句:“你如果再说‘时机未到’,我就把你给塞进马桶去。我们是坦诚相见的朋友,当然要互相好好交流一下才对!”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前倾上身,努力扭着腰肢,像是藤蔓般攀上大毛绒熊的脖子。
「你是不是很可惜我现在不是真人?」
“……是的。”
她清了清嗓子,在他的低笑声中坐下,用筷子指着他严肃地重问道:“你为什么就一直不愿意去找回自己的身体?如果像你说的,你是在坐牢,那我们只要查查监狱就能找到你的身体现在怎样了,也可以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到我身体里来的。”
她的话合理合情,他却为难起来,想了想道:「每次我只要想到原来的身体,就会有种强烈的危险感,你不觉得这和黑伞有关吗?而且我一旦这时候找回了肉身,就不像魂魄这样方便了。魂魄不会死不会流血,必要时还可以消失,肉身就不同了。你不是要复仇吗?」
这番话一说出来,易小柔几次想张嘴,却又觉得有棉花堵着嗓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觉得杨海的语气中有一丝狡猾,这时候也不知是她利用了杨海,还是杨海利用了她。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穿衣服去了。现在每天一大早被杨海拉起来,虽然不能睡懒觉了,可早上的时间却充裕了起来,再也不用像是救火般冲去一分局。
当她载着杨海的皮到一分局楼下,只要把车后盖开着,自己上楼。不久后杨海就会踩着点儿进楼来。每天她忙着处理打架斗殴与邻居偷了咸菜之类的事时,他就拿着扫把摇摇摆摆地在几层楼间来回巡视打扫。有时候她也会把一些不想干的活交给他,诸如“给三十个走失的小朋友找妈妈”之类,他通常做得所有人都交口称赞。
对于无偿帮助别人,他总有股“近乎朝圣者的狂热心态”,易小柔这样评价他时,他未反驳,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黑伞像是消失了般,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她小小地利用了职权,让重案组的人留意奇异的案件。鉴于最近似乎无头案越来越多,重案组对于她提供的线索倒也不乏重视,只是却一无所获。
杨海对于易小柔这般利用职权并没有说什么,平时他是连她乱扔垃圾也会罗嗦的人。这不仅仅是得益于俩人关系的进展,另一方面也由于他有了更耗时间的事,杨洋找来了不少书籍让他“修行”。当她看见一只大粉色毛绒熊盘腿坐在家里的阳台上,名曰吸收日月精华时道:“这又不是你真的身体,有必要盘腿吗?”
他悻悻地放下腿,有些尴尬地道:「习惯了。」
不过他这付身躯有时候还是很有好处的,当发霉的床褥被他拉出去晒,又因为天气预报局而不幸地被大雨报销时,她站在光秃秃的床板前对他恶狠狠地道:“你给我躺下当垫胎!”
「……你确定?」
“确定一定肯定!”
当天晚上,她躺在一层厚厚的毛绒玩偶上,闻着洗发水的味道,以及好像水床般的感觉,十分惬意。没几分钟,听见他道:「其实你在想像我是真人的场景吧。」
“……你非要说出来?”
「抱歉。」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如果是真人会把你咯得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
「我和我女朋友试过。」
“……你非要说出来?”
「抱歉。」过了几秒,他又道,「其实……」
“闭嘴!”
那一夜,她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老实憨厚。可是相比起她来,这点点狡猾便可以忽略不计了。他们都清楚,无论他们有什么感觉,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当未来无法明确,他们的人生便也陷入一片混沌中。未来也好,过去也好,谁也没办法做出决定。
那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说些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暧昧不清的话。
不过,易小柔在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身上披着毛毯,床头放着一杯绿茶时,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除了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外,对不起见娘去的爹外——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称得上是完美。
然而,事实证明,完美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
当易小柔在某个下得深手不见五指的雨天深夜骑着小电驴回家时,路中间出现的黑伞昭告了新一幕的开场:“你会害死你身边所有的人。”
她一点也不意外黑伞的出现,停下车冷哼一声:“我身边还有什么可以珍惜的人?如果你说杨海是人的话,我也不介意,我等着看你怎么毁灭他。”几次交锋下来,她也明白,黑伞是想要杨海,而不是灭了他,那么这个弱点她当然不会放弃,一定要好好利用,“你的这种低水准威胁还是在别人身上用吧,难道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吗?再退一万讲,是你害死他们的,不是我。”
那柄黑伞突然蓬的一声打了开来,雨点滴滴嗒嗒落在伞面上,令她的心也狂跳了起来,面上却仍然是一片淡定。
“其实,你只要像原来一样生活就可以救别人,你没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