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雨。
向来梁碧落就不喜欢冬雨,阴冷而凄凉,只要有一场雨,冬日的人世间就仿佛是地狱一般,没有了人间的生生不绝之意。
而这个冬天,注定她不可能过得太好,看着电脑时再也写不出一个字,编辑连着催了好多回稿子,终于还是没催出来一个字。梁碧落知道自己懒了,而且压根不想动,就算是动了也不知道应该写什么。所谓“提笔千万句,落笔难成行”,就是形容她现在的情况。
“碧落,下午出来喝茶,你难道想冬眠啊,这么久不见人影,你是玩失踪还是玩神秘呢。”打电话来的是西子,该去的聚会梁碧落已经缺席很久了,但是每次聚会的时候西子这个联络员还是会惦记着跟梁碧落说上一句。
正在梁碧落想了想打算拒绝的时候,电话另一头的西子又叹了口气,说起:“唉,你们一个两个搞什么,你蛰居而顾深要回北京。我说你们俩不是那啥嘛,怎么最近不见声响了,顾深要回北京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好歹要一起吃个饭给他饯行吧。”
回北京?梁碧落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突然,脑子里就有些乱,喃喃地问道:“顾深他来吗?”
“来什么,不是说今天下午的飞机吗,我还打算去送送他呢,朋友一场咱们得仗义,没饭也得送机不是。你去不去,到时候咱们一块去送他,虫子和小酌他们也一块呢。”西子半点没听出梁碧落的不对劲来,反而是一个劲地叨叨着。
梁碧落下意识地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如果说再见就注定要再也不见,那么这句再见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虽然再也不见是最好的选择:“我在乡下呢,一下雨回来的路上全结了冰,车子都上不了路。交警在路上拦车,我哥也不敢这时候开车出去,现在等于是被困在这儿了。”
“呀,乡下结冰了,我还以为就我们这边路上有冰碴呢,没想到乡下路都冻上了。那你还是别回来了,好好窝着等暖和了再说,顾深那里你打电话还是我帮你带句话。”西子总是这样热情周到,然后这时候的热情周到却让梁碧落有些无所适从。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安稳锦衾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
西子被梁碧落和小酌他们薰陶着,对诗词也有颇有认知,但这句词不大出名,西子不知道全诗,只当是祝福一帆风顺平平安安之类的话:“那好,我就把这句诗带给顾深,我说你们这写玩文的就是这么酸,酸到我都受不了了。行了,我挂电话,吃完饭好去送顾深。”
当西子把梁碧落的话带给顾深时,顾深很明显颤了颤,他想起了这阙词前前后后,就明白了梁碧落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安稳锦衾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原词是一位不得意的词人回想起曾经的荣光,他明白梁碧落想借这词告诉他什么。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有任何的余念,就如同春去后,别再过问落花一样,这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顾深,你和碧落打算怎么办,就这两地相思?”小酌很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也怪顾深和梁天落都藏得太深,两人的分分合合没有波及到身边共同的朋友。
两地相思?顾深摇头苦笑了一声,说:“以后再说吧,飞机快起飞了,我先走了,有空来北京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们做地陪。”
虫子笑着说:“那是当然的,将来去北京食宿交通费是省了,组织要争取好好发展,一个地方发展一个同志,咱们以后出去玩就不发愁了。”
“一路顺风。”天扬笑着祝福。
“老顾,别想太多了,决定了就回去好好工作天天向上。”顾深要走,他的工作当然要有人来接手,朱老爷子恰好和这边的头头脑脑有关系,一句话就把朱成玉给钉在了G市。朱老爷子的动机那是相当单纯,被姚安忆唠叨着要给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制作机会,朱老爷子是不敢不从啊!
顾深张口想跟朱成玉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点了点头就转身过安检。过了安检后,顾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还是没有梁碧落的身影,即放心又有些揪心。不来也好,路上结冰不安全,而且她也可以更快地忘掉自己。
西子和朱成玉他们挥了挥手,顾深也挥了挥就转身走了,十几分钟后,飞机载着顾深离开了G市,北京会发生什么顾深可以预料,而G市会发生什么是顾深想不到也不会去刻意猜想的。
“小朱啊,以后有空就一起玩。”西子很大姐地拍了拍朱成玉,预备把这孩子发展成新的“下线”。
听着西子的称呼,朱成玉脸色变了好几回,最后顶着讨好的笑脸说:“西子姐,能不能别叫小朱,叫老朱也更好听啊。”
没想到西子看了他一眼,领导式地挥手说:“服从指挥听安排,小朱同志,你怎么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啊!要记住,组织说的话一是一二是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认真执行吧。”
“对嘛,小朱,入会报上□□号、电话号、□□号及密码,三围及果照什么的东西咱们就意会了。”小酌果然是水深得很,在天涯和□□等地潜伏日久天长,这接引新人的话说得真叫一个全乎。
看着他们,朱成玉忽然明白顾深为什么喜欢和这群人在一起,纯粹而直接,眼神都是那么的干净,举止言行也适度,让人感觉很舒服。他们身上,大都有和梁碧落近似的气息,让朱成玉不由得笑了:“我决定为了显示我对组织的忠诚,我要回去整理自己从出生的那天起到现在的所有经历,详细地写下来报告组织,绝无虚假也绝不含糊。”
“这还叫忠诚呢,要体现忠诚的话,你得好好回忆一下自己还是染色体那会儿的情况,然后写个详实的报告。”虫子把手揣进口袋里,话说得极其认真,也极其具有笑果。
一行人笑笑闹闹地出了机场,各自上了车回市区,路上西子打了电话给梁碧落,把顾深走了的事告诉了她。西子总认为,是她领着梁碧落认识了顾深,一定程度上她得对这两个人负责,所以总是分外的上心。
而西子上的正是朱成玉的车,西子打着电话,朱成玉就不声不响的在一旁开车。当梁碧落的声音透过电话幽幽地传来时,车里正在放一首老歌,张国荣和陈淑桦唱的《当真就好》。猛然间朱成玉觉得歌词与得真好,对顾深和梁碧落来说是那么贴切。
“当真这样就好\纵然忘不了\曾是风花雪月\现在都知道\爱了也好恨了也好\乱了也好散了也好\只想问我对你好不好\来了也好走了也好\疯了也好痴了也好\其实你给的一点也不少\我们都太骄傲\太在乎谁重要\比较那付出\只有加添了煎熬\我往哪里找\像你这么好……”
当西子挂电话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西子家的楼下,西子下车时忽然看着朱成玉说:“小朱,表现不错,回头给你介绍个姑娘。”
闻言朱成玉直乐,早就听说西子还牵红线,没想到他也碰上了:“那就先谢谢西子姐了,如果说得成,我爸妈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行了,别嘴里滑溜,今天还早要不上我家坐坐?”
朱成玉连忙摇头说工作刚交接要去处理,西子也不留他,朱成玉就开着车驶回了市中心。冬天的街上街上人有些少,显得很安静,整个城市仿佛一夜之间就失踪了很多人一样。
他可能要在这个城市待很长一段时间,朱成玉冲着车窗外笑了笑,这个城市很安静,安静得让人的心也宁静下来。把车停停好后,朱成玉正准备上楼,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喂,妈,什么事儿?”
“儿子,妈去看你好不好?”姚安忆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妈,你就别来凑热闹了,我这忙着,没时间照顾你。”朱成玉拿他这娘没办法,年轻的时候严肃端庄跟庙里的菩萨一样,老了老了开始唠叨,更可怕的是连带着他爹也传染了这恶习。
“但是我已经来了,你难道要赶我回去,死儿子,翅膀硬了连老妈都抛弃一边吗?”姚安忆对于照顾儿子没有半点兴趣,小时候已经照顾足了,她现在对找儿媳妇这种事比较感兴趣。
揉了揉额头,朱成玉表情非常无奈,对于自个儿娘的目的,他哪能不知道,只是他没想到一个爹一个娘的都对梁碧落这么感兴趣,真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好吧,他也必需承认,梁碧落确实挺得他眼,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是就算他有这份心思,顾深和梁碧落现在……
朱成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做这趁人之危的事,姑娘再美好,兄弟情义也不能往外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