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狼腹
第一个冬天,山洞中有了红旺旺的火。从掉入洞中后,萧山时不时就会下潭水中将从洞口上掉来的落叶拾上岸,掠干放在一边,再加这几个月来的鱼骨头和熊骨头,他用随身带来的打火石生了火。
虽然骨头的烧焦味不好闻,但能围在火堆旁,感受着红色火焰的温暖,诗画露出了笑容。只是她的笑容,像尖锐的针,扎在萧山心上。
一堆火,不能将人送到洞外,却让人暂时抛弃了绝望,重拾希望。
那次受伤后,诗画只字不提以往的事。时间久了,偶尔会跟萧山聊几句淡淡的话,不疼不痒,无关紧要,不为别的,只要证明自己还活着。
从进洞的第一天起,诗画一直在做一件事-----数数。从一数到从一千一百,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她在这洞里过了三年。
三年,她可以熟练的捉鱼,剥鱼,弄的干干净净,再分给萧山跟单于正。吃了三年的生鱼,早已没有了腥味,甜味,只知道吃了生鱼肉才能活下来。
不想吃,却不得不吃。有时的她会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嘴角泛出莫名的冷笑。活着,为了什么?
水潭的鱼越来越少,萧山的武功也在变化着,尤其是轻功,足可以用突飞猛进形容。
她冷眼旁观他的努力,有时无限的恨意会突涌上心头,她恨死了萧山!为什么他的进步如此之慢,好像费了她一生的时间。三年,她有多少个三年?
心,一寸寸的死去,陷入永无止境的绝望中。每天都有一点点希望,带来的却是更多绝望。
每年的冬天,是萧山内力进展最缓慢的时间。刚开始,她不知道;后来,她知道了,却是到现在都没有点破他运功帮她催寒的事实;她不知道,点破了这一点,要面对的是什么?
于是,她逃避,无尽的寒冷冬天,她闭着眼睛假寐,任由他将内力过渡到自己体内。他眼睁睁到天亮,她闭着眼睛不吭一声到天明。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是他,她还是她。
萧山确实是练武奇才,可那四五丈高的洞口,没有绝世轻功的人是跃不上去的。而他,只是个学了三年武功的奇材。
有时候,就算是一块好料子,可领进门的师傅不够高深, 奇材也不一定真成材。单于正只能算曾经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却不是一个绝世高手。他只能将所学的传授给萧山,能不能成功,不由他说了算。
萧山每天练完功后,都会站在水潭中的岩石上,运起十成的内力,跃向被藤条交织密缠的洞口。
那一瞬间,是三个人所祈盼的。可三年来总让人失望,萧山跃的是越来越高,可依旧够不着那些铺在洞口的藤条。他落回岩石上,脸上尽是冷霜,一言不发,回去继续修练。
虽然很少交谈,但他知道她在恨他。也许,她恨的不是他,是命运。可她的命运,却是他造成的。很多时间萧山都是在沉默,在洞里呆的越久,他就越内疚,越自责。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今天。他宁愿她恨的是他,而不是命运。若是恨他,她还能支撑着活下来;若是恨命运,那便是屈服。她一旦屈服,他不知怎么救她。每思及此,萧山心中竟有莫名的害怕。
在诗画放弃数数时,也不知是第几天,她依旧在岩边见望着萧山从岩石上跃上去,只是眼神中并没有多少光亮。
以前,他总够不着那些藤条。可这一次,他够着了。双手紧紧抓着密缠的藤条,尖锐的藤刺刺入手中,直抵骨头,鲜血渗了出来。
刺骨的疼,没让萧山松手。
他在藤条上吊着,藤刺如数刺入掌中。黯淡的眼神开始发亮,他高兴地望着洞底的诗画。其实,洞内一片黑暗,根本就看不到她,可是他笑了,终于……可以带她出去了。
刺,穿入肉中,鲜血渗到指点,“吧嗒”着,一声声掉了下来,化在潭水中。
诗画的心被扎了下,眼睛很酸涩,抬头,骂道:“混蛋,还不快点爬上去,等着在那挂成人干吗?”虽然没亲口对她说,可他还是做到了。
可以出去了,可为何会这么难受呢?
萧山笑了下,双脚定在山洞壁上,空出一只手奋力拔开交缠的藤条,运功于脚底,一跃,身子飞了出去。
林中没有阳光,是阴天,却很是刺眼。萧山用手挡住眼睛,好一会才适应,眯睁着眼睛。他喘了口气,听着林中的鸟叫声,潮湿腐烂的泥土味,夹了青草的味道,仿佛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
没来得及享受这一切,甚至擦去手上的鲜血,萧山弄了好几条藤长,去掉刺,缠成一条粗藤,再拔开洞口的密藤,将缠好的藤条朝洞口放了下去。
“单师傅,你先上去吧。”诗画抓住藤条的另一端,塞到了单于正手上。
单于正推让道:“诗画,还是你先上去吧。”
“没事,下一个就是我了。”
藤条慢慢将单于正往上拉,诗画环看了一眼住了三年的溶洞,心中滋味百生。呵呵,终于要出去了,出去以后,回桃坞吗?三年过去了,娘还好吗?木头……还好么?
一想起木头,心又开始疼,她已经好久没敢想他了。他……还记得她吗?
一出洞口,映入眼中的是萧山那染满鲜血的手。他用这双满是鲜血的手,将她拉出了居住三年的溶洞。
两人对望,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三年,萧山变化很大,脸上依旧冷漠,却没了昔日狂傲,整个人刚毅、沉稳了很多。只是头发凌乱,衣衫破烂,活脱脱是从野人谷出来的。
终年不见天日,身居黑暗中,诗画皮肢白晰透明,下巴瘦削,杏眸已没当日的流光神彩,有的只是无奈及落寂。站在林间的她,微风吹来,拂吹及腰的发丝。薄柳软弱之姿,如遗落在林间的受伤精灵,失落、无助。虽茫然不知所措,可她却有种难以言明的美,一种病弱美,不由让人产生小心呵护的欲望。
三人在林间摸索着出路,萧山跃上野果树,摘了很多的果子。三年来的第一次,将肚子撑的饱饱的,没有了饥饿。
“将手伸出来,弄伤了也不知包扎一下。”诗画冷着脸在萧山旁边坐了下来,撕下二块布,想给他包扎。那双血手,实在是太刺眼了,血沾到了野果上,害她擦了好几遍才敢吃下去。
萧山没有说话,将手伸了过去。他的手掌宽厚了不少,长满粗茧,茧上染上血。诗画低头不语,先用指甲剔出十几根藤刺,擦去涌出的血液,再用布将手包扎起来。
萧山眉头紧蹙,手微缩了好几次,也没成功。
诗画始终板着一张脸,没有嘲笑怕疼的他。
在林间走了大半天,依旧莽莽一片,没有出路。单于正靠树而栖,气喘吁吁道:“天色不早了。萧山,你身怀武功,走的快,望的远,不如到高一点的山上去查控下有没有出路。”
萧山探了探额间的汗,站起身说道:“师傅跟诗画在这等等,我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总好过三人在这里摸索。不过林间猛兽多,你们要小心。”
“你还是陪着师傅吧,我去好了。你的手受伤了,先休息下也不急。”诗画忙站了起来抢先走了出去。
如果萧山真去探路了,那她就得跟单于正单独相处了。不知是错觉还是其它的,这三年来,她总觉的单于正暗中打量她的眼神很不怀好意。若无若无的,却又是在黑间中,抓不着证据,让人很不舒服,再说他是萧山的师傅,共处一洞,戳破了没有好处。而且她三年前就跟萧山提过这事,当时萧山不信,她只得作罢。怎么说也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萧山还得靠他才能学好武功出去,再说他并没对她做出非分之举,瞻前顾后的想想,也就将委屈往肚子里吞。
可出来后,她觉得更不对劲了,萧山在前边探路,她在中间,单于正跟在后边。总觉的身后有一双目光盯着她不放,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中午吃野果时,他的眼光扫向她的胸,似无间还停留了段时间。这让诗画很是恼火,但又不好明说,她只想快点离开树林,跟单于正分开……
“诗画,还是我去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萧山带了担忧。天快黑了,又是莽莽林海,她出去,怕不安全。
“不用,我就去看一会,你在这边休息一下。我们刚出来,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你还是养好身子先。”诗画不容萧山再说,赶紧离去。还是小心为妙,要跟单于正独处,她宁愿去探路。
诗画往林子里走去,走着走着,觉得不动劲了。这个地方刚才好像来了,身旁的这颗歪树已见过好几次了,树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诗画算了几年的帐,记忆很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对于在林间兜圈子这事,她很肯定。
难不成直是迷路了?诗画挫败的往原路折回,眉头紧锁。明明是按着来的路,却发现跟来时不一样了。她真的迷路了,绕来绕去,又绕回了那棵树旁。
这个林子,她走不出去了。
咬牙按不同方向走去,可每一次,她又回到了歪树旁边。腿像灌了铅,再也走不动了,诗画倒在地上烦闷的喘着气,抬头望了眼不断西落的残阳。天很快就黑了,再走不动了,就得在林子里过夜了,可她真的走不出去。不知萧山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来找她?刚出溶洞,又迷路了,老天还真见待她,见不得她好。
“诗画,你怎么呆在这里?我找你都了老半天了。”
单于正的声音从树边传来,吓的诗画猛的跳了起来,愕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