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山道幽深静谧。
两匹骡子拉着一辆篷车踽踽而行,四只轮子“轱辘轱辘”碾在地上,碰到凸起的小土包微微一阵晃荡,从篷车里洒出一些水,药草味随风径走。
小九手托着下巴眯眼打瞌睡,等骡子停步才摸到一根细竹鞭子轻轻一打骡子背。
山道尽头处就是伏龙谷,除了他与主子还有那个怪老头几乎没有外人能找到入谷的这条山路。
篷车里摆着一只大木桶,热气氤氲。张小果就浸泡在盛满药水的木桶里,不省人事。
她已经昏迷七天七夜,就算不会毒发身亡也将要饿死了。
小九很担心,可主子却神情淡淡地只盯着木桶发呆。
他跟主子说话,主子就让他生火熬米汤。
张小果姑娘都昏迷成这样了还能喝得下米汤么?小九觉得有点悬。他记得主子每次都端着米汤钻进篷车却把他拦在外头,然后过会儿再出来时就只剩下一只空碗。
大碗的米汤去哪里了,他不知道。
“小九,”篷车帘子掀起一角,萧月白钻出脑袋来,淡道:“药水快凉了,你加快些速度。”
“是,少爷。”小九一个激灵,精神抖擞地扬起竹鞭子往骡子背“啪啪”一抽。
骡子吃痛,撕鸣一声往前蹿,拉着篷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山道里。
张小果睁眼醒来,便见到自己躺在一只大木桶里,黑乎乎的药水几乎漫到嘴唇边。
好饿,胃空空如也,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舔到一粒米饭了,肚子简直要贴住后背。
手臂沉得仿佛千斤重,只有手指能勉强在药水里动一动。
张小果隐约记得自己是在逍遥派密室里,屁股上被扎了很多针,问小白她会不会死,他只说了两个字“不会”。
这一大桶黑不溜秋的东西莫非是小白弄的?看来是真的中了毒。
她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气,水面顿时漾开一圈一圈的小波纹。其实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张小果动了动还算灵活的眼珠子,细细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子泄进来,照着墙上一幅修竹投下斑驳浅影,一晃一晃,清新雅致。吸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春雨过后翠竹叶散发出的特殊清香。
张小果吸吸鼻子,木桶里不知放了什么药草,暖暖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泡在里面很温暖、很舒服。
张小果突然觉得这会儿自己变成了大白,在冬日的午后蜷缩在屋檐底下晒太阳,懒洋洋的,只想睡觉。
眼皮子有点沉,她打个大大的呵欠,直挤出一滴泪。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就有一道人影子出现在地面。
萧月白端着碗进来,热气腾腾的,不知盛了什么东西。
张小果撑起眼皮子,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萧月白把碗往桌上一搁,拉过一把椅子在木桶边坐下,身子往前倾几乎贴住她的额头。
他定定地凝视她,许久,轻轻叹了声气,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饿不饿?”
张小果眸子亮晶晶,实在饿得说不动话,只在鼻子里“嗯”一声。
萧月白看着她并不说话,唇角边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端起桌子上的碗,声音出奇的温柔,“喝了七天米汤确实该饿了。”
米汤?!张小果眼角一抽,难怪这么饿,原来自己都七天没吃饭了。
她眼巴巴地盯着碗里的羹差点没流出口水来。
萧月白用汤匙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轻道:“吹凉了才端进来的,不烫。”
张小果看看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嚅了嚅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张开嘴巴正想吃了勺子里的羹,眼皮子一眨,木桶边就多出了个人。
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入目的一切似乎都是白的。
张小果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老人,突然想起来了大白。
老人蹲在木桶边,眉眼弯弯直冲着她笑,鼻子红红的像根胡萝卜。他一笑,鼻子下面的白胡子就往天上飞,滑稽的紧。
张小果向来没心没肺的,看到滑稽的东西怎能忍得住笑?
她抿着嘴笑,呛到一大口药水,苦的直皱眉头。
萧月白赶紧喂她喝水,又变戏法似地变出一粒蜜饯塞到她嘴巴里,一边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边的药渍,一边瞥一眼木桶边的老人,淡道:“师父何时回来的?”
老人揉揉鼻子哼一声,头一转眼神直往窗外飞,神情略带不悦的却又透出三分调皮,“哼!为师得风寒时,你都没有如此照顾我,没良心。”
萧月白长眉一轩,端起碗继续喂张小果吃羹,好似全然未闻。
青竹老人就是个老小孩,年纪越大越爱玩。
不理他,过会儿他自个觉得无趣就会去谷里采草药玩;若是陪他玩,他越玩越起劲,一个不小心把你当药引子炼药也说不定。
小九看见他就像看见怪兽,若不是张小果中了“黑寡妇”,主子也不用带着他回伏龙谷。每天提心吊胆地吃不饱睡不香就为防着怪老头。
他烧好热水就逃得远远的,半天见不着踪影。
青竹老人逮不住小九,只好找徒弟玩,可是想不到徒弟居然带回了一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
“黑寡妇”之毒已有好几个年头没有遇到,如果不帮她解毒,她能活几天?
青竹老人咧开嘴嘻嘻一笑,笑得张小果心里直发毛,“老夫十几年未遇到黑寡妇了,不如先不解毒看看你能坚持几天,若是超过一个月便救你。”
张小果浑身一抖,额头冷汗狂飙,“如果超不过一个月呢?”
青竹老人摸摸胡子,笑得像尊弥勒佛,一瞧就是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跳起来,肚皮圆鼓鼓的像一只大皮球,在屋里蹦来蹦去,“不过……如果你答应陪我玩一个月,我立即就救你,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算?你一点都不吃亏啊。”
张小果有些发懵,从如花寨溜出来后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人。
她看看萧月白,再看看这个怪老头子,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是师徒俩。
“小白,他真的是你师父?”张小果轻声问。
萧月白点点头,伸手捻去她脸颊上沾着的头发丝,柔声道:“还饿不饿?”
张小果眼珠子一转,见眼前这个怪老头子真是小白的师父,心底的防备立即撤去□□分。她心念一转,道:“前辈替我解了毒,我才能陪你玩啊。”
青竹老人喜上眉梢,拍手乐道:“好啊好啊,终于有人陪我玩了!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一落,屋子里白影一闪,人便已不见。
张小果填饱肚子,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呵欠,为什么吃饱了还是这么困?
她眼睛一眯,身子软绵绵往下沉,被萧月白架住手臂从木桶里拎出来。
身子黑得像根泥鳅,黑乎乎的药水沿着身体曲线缓缓往下淌,却仿佛是一匹黑亮柔滑的丝绸,分明挡在胸前却遮不住一丝灼眼的春光。
张小果垂下眼睛,就看见自己滑不溜秋的身体,眼皮子一抖豁然撑开,怔怔道:“衣服……”
萧月白打横将她抱到床边,用毯子把她整个身子都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弯腰凑到她跟前,轻轻顶住她的鼻尖,黑琉璃般的眸子光华流转,“先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他说着握起她的手。
张小果眸子亮晶晶,盯着他不说话,少时便感觉到一股暖意夹杂着困意莫名袭来,闭上眼睡沉过去。
萧月白定定凝视她不说话,许久,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宛若蜻蜓点水般轻浅。
房门合上。
萧月白往厨房走,在半途被小九拦住。
“少爷,你怎能同意姐姐陪那怪老头玩?”小九急得团团转,一想起自己上次差点成了怪老头的药引子就浑身一阵寒气。
“徒儿、徒儿!”草庐里突然响起喊声。
小九脊背一凉,“咻”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怪老头一看见他就喊“药引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实在太危险了。他那只炼药炉子可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厉害,毒蛇、蝎子、蜈蚣、冰蚕…… 什么都有,看一眼头皮发麻,看两眼魂儿都会飞走。
姐姐怎会答应陪他玩呢?!
小九一口气逃出老远,决定等张小果身上的毒解了再回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