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庄是星月谷设在江南的一处别院。
暮春时节,玉兰花开胜白雪,后园青白片片,清香幽远。
树下,摆一张竹塌。
紫衣公子斜卧榻上,玉雕般的手轻轻托住下颚,腰间白玉带上悬下一枚玉佩,雪白流苏迎风轻舞,随意闲适。
榻前,跪着一个翠衣少女,双肩微颤似在瑟瑟发抖。她低眉垂眸,静静望着竹塌下一抔湿土,目光倔强未流露出一丝恐惧。
“嗯?小泥鳅溜了。”长发垂落,风尘从塌上缓缓坐起,唇边浮开一抹笑,优雅绝伦。
“公子,张小果并未中毒,不是绿萝的错。”白衣少女秀眉微蹙,瞥一眼翠衣少女低声说,似在急切解释。
风尘长眉一轩看向白衣少女,微笑:“未中毒如何,嗯?”
他嗓音清润,透着些许慵懒。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半分不悦。
白衣少女神情一顿,黑杏仁眼眸中隐隐浮出惧意,垂下头退至竹榻后不再说话。
风尘抬起宽袖随意一挥,“你走吧。”
翠衣少女浑身一怔顿时失了人色,募的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闪烁依然倔强无比却是透出几分凄凉与不甘,“公子当真不要绿萝了?”
眸光如水,他直视前方并不答言,须臾,回头对白衣少女道:“小芍准备马车。”
“是。”白衣少女蹙着秀眉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绿萝,咬着嘴唇转身离去。
风尘公子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可如果不想要了,即便死在他面前,他依然会淡若清风的甚至连眉梢都不会皱一下。
翠衣少女蜷缩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纤细的脖子上一道血红,汩汩而流。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他,空洞的眼神只余无尽的不甘与怨恨。
风尘起身离开竹榻,垂眸看她,仿若在看一只老死的野猫,平静不带一丝波澜。许久,转身离开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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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镇是去明月山庄的必经之地,再加上方圆五十里内只有它一个镇子,因而络绎不绝赶往明月山庄的江湖人士都会选择在月湖镇暂宿一日以作休憩与调整。
张小果素来没有方向感,奔下山之后逃着逃着又逃回了月湖镇。
镇子中心处有一湖,状似弯月,正是月湖。
湖边景色秀丽,繁花似锦,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遍布其间。
酒香花香夹杂,飘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醇厚清新闻过后余味无穷。
张小果在湖边转悠半天终于找到一家有空位的酒楼。
临窗桌位挤满了人,其余大半也已被人占光,只有最旮旯处的一张空着。
张小果暗中环视一圈慢慢走过去坐下。
立即有一位小二端着菜单笑盈盈地跑上前,双手呈递给她。
张小果翻开菜单一看顿时傻了眼,尽管在跨入酒楼前就已做好心理准备。
奇贵无比!如今的世道啊……
张小果叹一声气,翻着菜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页左下方的最最角落处。
武林套餐:卤肉二两、小菜一盏、清汤一碗,白米饭免费供应,只需五十文,包您吃到饱!
要的就是这个!双眸豁然一亮,她立即指着武林套餐,抬头冲小二嘿嘿一笑,道:“劳烦一个武林套餐。”
小二使劲眨了眨眼睛,盯着菜单眼角不停抽搐,像是极为不相信:明明、明明已经将所有菜单都换了,为什么还会出现武林套餐?!
赏剑大会在即,月湖镇又占尽地理优势,不怕没人吃饭就怕遇上这种爱占便宜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所以从月半起店里便统一更换了所有菜单,为什么会有“漏网之鱼”!
小二纠结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收起菜单一面嘟嚷着一面走了。
张小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茶,唇边泛起一抹笑,三分得意七分天真。
她原本打算在月湖镇吃了午饭就立即赶往明月山庄,不料武林套餐还没上桌就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咋舌的消息:明月山庄庄主萧问天死了!
街上,卖报小童捏着“风花雪月”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叫卖:“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明月山庄庄主萧问天被刺身亡,究竟是仇杀还是情杀,一切谜底皆在‘风花雪月’啦……”
“什么?萧问天死了,那明月剑呢?”
“你大爷的,老子还没到明月山庄呢。”
“江湖要变天了……”
……
月湖镇立即炸开了锅。
酒楼内满座宾客一哄而散纷纷丢下银子争先恐后地往街上冲去,大约是去抢最新一期的“风花雪月”。
张小果反应极快,扛上包裹浑水摸鱼顺手摸了一把碎银子塞入怀中,冲出酒楼飞快往明月山庄奔去。
萧问天死了,那张羽翎那个混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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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小果赶到明月山庄时,庄外方圆三里内已经用荆棘条拉起了警戒线。每隔一丈就有一个佩刀侍卫驻守,可谓滴水不漏。
不远处的树丛后,人影晃动,时不时探出一张脸来观察山庄内外的动静。
张小果眼尖一下就认出那个探头探脑的男子正是酒楼隔壁桌那个年轻书生。
书生都来凑热闹!可见萧问天的死对江湖影响之大。张小果禁不住一阵唏嘘,这会儿才知明月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她的预想。难怪张羽翎那个混蛋要离家出走投入明月山庄门下了。不过萧问天一死,张羽翎赢下比试继承明月剑的美梦也将随之破灭。
张小果唏嘘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幸灾乐祸,毕竟整个明月山庄之中跟她关系最大的一个人就是张羽翎,现在她是极端鄙视那个家伙的。
身旁树丛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微弱的恰恰被风声掩盖。
张小果掐指默数着:一个、两个、三个……身旁三丈之内竟然藏着二十五个人!过来看好戏的人可真不少。
庄外只有风声,庄内没有一点哭声,气氛极为诡异,静谧压抑得让人心慌。
突然,“吱呀”一声闷响。
顿时惊起张小果一背的鸡皮疙瘩。
紧闭的大门开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出门口,腰带上缠着白麻布,像是明月山庄的人。他略微曲着腰,伸出手将一个白衣男子送出山庄。
白衣男子朝他抱拳行了一礼就转身走了。
不多时,又跑出一个胖墩墩的小少年,回头冲中年男子弯腰行个礼,匆匆追随白衣男子离去。
那不是张大果么!他跟明月山庄有什么关系?那个中年男子为什么对他如此恭敬。对了!他叫萧月白,难不成是萧家的亲戚?可如果是萧家的亲戚又为什么走的这般急呢……
张小果藏在树顶,越想越是迷糊,心里不禁对明月山庄愈发的好奇,终于打定了主意决定夜探明月山庄。
她背着包裹悄悄潜回到山下找了个僻静之地,换上夜行衣等待天黑。
这身衣裳是她偷溜出如花寨前逼翠花连夜帮她赶做的。
翠花因着那日在油菜花田跟张羽翎幽会被张小果撞个正着而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生怕如花寨小霸王发虎威连累了自家父母。
张小果跑去找她时,可把她吓得不轻。得知张小果来意之后,简直就像死后重生,泪眼汪汪地跑去集市替她扯了几尺上等的黑缎子,连夜缝制,还在袖口处用暗红丝线绣上了一朵山茶花,说是出去行走江湖都得有一个名号,红山茶适合张小果姑娘。
张小果穿上衣裳满意得不得了,立即把对翠花的怨气统统转移到张羽翎身上,甚至觉得翠花有点可怜,离开如花寨时对翠花说了句话:张羽翎我不要了,等我抓回来给你。
张小果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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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落,山庄外的守卫亦跟着换了一拨,个个劲装束身,精神抖擞,威慑力显然比下午那拨人要大的多。
张小果在山下活动一番筋骨后就悄悄往山庄潜去。
她偷偷绕着山庄摸一圈发现大门处的守备反倒比后门要松,于是决定从大门口突入。
她掂了掂手中石子正欲掷出吸引侍卫注意力,便在朦胧间看见一道黑影鬼魅般从空中飘过,径直往山庄飞去。
驻守山庄大门的几个侍卫几乎在同时离地而起,追逐黑影前去。
好轻功!张小果惊叹的同时不禁又泛起一抹嗤笑,这些侍卫武功确实不低,却是这般轻易就中了调虎离山之际委实笨的可以,正巧被自己捡了个便宜。
她嘿嘿一笑,“咻”一声潜入山庄,神不知鬼不觉。
张小果料定山庄内必然会有更加严密的把守,却不曾料到能严密到这般境地,好几次险些被那些侍卫发现行踪。
她凝神屏息蹲在假山后的草丛中,身边一队侍卫正巧擦着她的脚边走过。
她拿袖子擦去额头细汗,轻轻吁了口气,抬头往四周一看心底不禁又涌出一丝紧张。
这明月山庄大的出奇,回廊七拐八弯,房间更是多的数不过来,摸来摸去竟是摸得迷了路。
她躲在草丛中不敢轻举妄动,反复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怎的如此慢。”假山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略带点责备。
张小果心中一紧,赶紧竖起耳朵偷听。
“前些日子浸好的燕窝正巧用完,所以……”女子低声解释。
“好了好了,又不是责怪你。快快送到夫人那儿去,晚了就该挨骂了。”先前那个女子似是有些不耐烦。
……
脚步声远去,张小果闪身躲到假山背后,望着女子背影若有所思。
夫人会不会是萧问天的妻子?萧问天刚死不久,他夫人必定在守夜,找到夫人不就等于找到萧问天吗。
张小果勾起唇角嘿嘿一笑,快速遁入夜色之中。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不经意间瞥见回廊拐角处晃过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径自潜入了一个房间,像是极为熟稔。
会不会是方才大门口那个人?张小果心痒痒,终于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趋势,换道跟上黑影闪入了房间。
一阵掌风飞过。
张小果本能地往后一仰闪身避开,同时出掌往黑衣人脸上拂去。
黑衣人身形一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出掌冲着张小果肩头劈去。
张小果下意识去躲,却募的发觉自己已经中计。
黑衣人根本无意与她纠缠,方才那一击仅仅是声东击西,他的真正目的是甩开她。
张小果龇起牙一笑,骤然间甩出一根鞭子正巧将黑衣人的面罩击落。
熟悉的眉眼,俊挺的鼻子,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可不是张羽翎那个混蛋吗?
张羽翎长眉一皱,跃窗消失在夜色中。
张小果当下一怔,急忙追赶上去。方才跃到屋顶,便见张羽翎已经跟山庄侍卫打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