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放下酒壶,微微一笑,举杯敬酒:“李先生,请。”
“请。”
江湖中人,如果不想闹的不愉快,没有特殊理由,别人敬酒,当然只能接下。何况都说是拖朋友从远方特地带来的,总不能让人一番心血白费吧?
于是李梦然也只能举杯,饮酒,心下思忖:“这张良果然不简单,精于算计,从见面开始,谈话的节奏就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这次特别带这一壶千秋醉梦来,难道是示意他已经确定我与飞仙阁,与华风商社有关系?”
“不过这也无妨,即使他口灿莲花,只要我不想说,他还能逼我说不成?如此一来,他最终也只能是猜测罢了。猜测,就代表不确定,即使答案如何接近真相,不确定就是不确定,而越是精密的计划,就越是忌讳这种不确定的变数。”
“现在我们刚刚接触,不知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是否会对我的计划有所影响?这影响是好是坏?还是先观望一下再说……”
饮尽杯中之酒,两人对视一眼,放下酒杯,张良再次拿过酒壶为李梦然斟酒,一边笑道:“据墨家诸位所说,李先生是隐世宗门御剑飞仙阁的传人。偶然之下,还曾听某个朋友提起,李先生似乎在十年之前在燕国一带出现过,威名赫赫。而飞仙阁的幕后所属,现在的华风商社,也是在那几年中开始崛起的。”
“其中巧合之处颇多,不知先生能否为子房解惑?莫非,先生或先生的宗门与那华风商社有所关联?”
把李梦然的酒杯倒满,张良又将壶口移到自己的杯子上,一面倒酒,一面用眼角余光看向李梦然,不着痕迹的观察他的表情,神色。
李梦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张先生果然算无遗策,交游广阔,让人好生佩服。李某与华风商社的确有些渊缘。”
说着,心里也有点后悔。当初实在是没考虑周详,早知道就不取“飞仙阁”这个名字了,“御剑飞仙阁”与“飞仙阁”,两者这么像,也难免别人产生联想。
同时,对张良的情报能力注重起来。不论是当初在机关城对阴阳家的了解,还是到桑海之后一一应证的锦囊妙记,亦或是今天的表现,无一不显示,他背后一定有一个极其发达的情报网络在支持。
有些事,可不是交游广阔或是精于算计便能完成的。
“侥幸罢了。”敏锐的察觉到李梦然语气中淡淡的讽刺和不满,张良歉然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子房多嘴,交浅言深,还望先生不要见怪。只是这次我们谈的生意与此有关,子房不得不问清楚些。”
“哦?原来如此,但不知张先生想与我谈什么生意?”李梦然漠然发问,心中虽提起了一丝兴趣,表面上却作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然而张良却又不急着回答了,只是看了看窗外,微微笑道:“上次机关城情势匆匆,不能深谈,此时天色尚早,酒席未动,看李先生也不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不如吾等先吃菜饮酒,谈玄论道,也不妄子房这一番准备。至于生意,则酒足饭饱之后再议,如何?”
突然转移话题?他想和我比耐心?
李梦然稍稍一想,点头道:“张先生是主,李某是客,客随主便,自无不可。”
“好,子房再敬先生一杯。”张良举杯敬酒,两人饮毕,便正色道:“不知先生对当今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又来了,连说词也差不多……再明显不过的试探啊……
李梦然心中微动,把当初对墨家众人说过的话又对张良说了一遍。
按身份来说,两人都是“反贼”,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是玩票性质,一个反秦意志坚决,互相之间说些犯忌讳的话倒是没有丝毫扭捏。
听完李梦然的话,张良沉吟片刻,道:“先生与贵派行事逍遥自在,万事唯心,让人钦佩向往。只是机关城一战,先生的消息想必已传至嬴政耳中,而嬴政此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容不得丝毫冒犯,日后先生恐怕免不了要被秦国的走狗追杀了。”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执迷不悟,我便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是来人能胜过李某手中之剑,就让他将某之头颅取去可也。”李梦然眼中寒光一闪,冷笑,无边煞气自身上流溢而出,却未蔓延至室外,只充斥在雅间之内,来回激荡,滚滚翻涌,使温度陡然下降一截,杯中之酒无风自动,阵阵涟漪泛泛不止。
好重的煞气!!好可怕的杀意!!百战之将,千胜之军也要逊其一筹!
张良只觉浑身一寒,心惊胆颤,瞳孔收缩,寒毛倒竖,脊背粘腻汗湿,差点控制不住,将手中酒杯一下捏碎。好在他也是心志坚定之辈,终究非凡,转瞬之间便把心中寒意,身体本能压下,只是脸色略微泛白,“从容”笑道:“先生武功绝顶,区区秦国走狗自是不放在心上,不过若是他们时时滋扰,源源不断,先生恐怕也会觉得麻烦吧。何况先生还有宗门,还有亲友,如是长期无功,难保嬴政不会迁怒,找上他们。子房以为,先生应早做准备才是。”
话里话外,尽是为李梦然打算。不过李梦然何等人,如何看不出张良的真意?只是算好了他的性子,打算让他主动出言,正式做下决定,与其并力抗秦罢了。
他不想这么快遂了张良之意,当下便故作不知,只是冷然一笑:“在我看来,此时的大秦帝国看上去风光无限,兵精将广,强大无敌,镇压九州,实际上却是空中楼阁,内患丛生,嬴政未必有那闲功夫天天来找李某的麻烦。”
张良眉头一皱,接口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梦然也学张良刚才的做法,笑而不答。不紧不慢的品酒,倒酒,吃菜,赏景,直至张良想了想,再次相问,才道:“以打天下的方法治天下,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够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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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爱好和平,不喜杀生
“以打天下的方法治天下,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够长久?”
“这……”
张良闻言,沉吟思索片刻,道:“先生一言,可谓是深入浅出,精辟非常,发人深省。不过即便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厦倾塌非一时之功,嬴政的大秦灭亡,恐怕也非是在近日之内可就。这样一来,先生岂不是依旧要长时间处在秦国走狗的骚扰追杀之中?”
李梦然淡淡一笑:“如是这般,便让他们来好了。刚好在近段时间之内,李某的修为剑技都达到一个瓶颈,有人送上门来让吾练剑,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张良马上接口:“如之前所说,先生自是不惧,然而先生的宗门和友人却未必有先生这般武功,能降魔驱邪,不惧外劫。”
“这也无妨。”李梦然淡然道:“御剑飞仙阁处于楚地深山之中,不但所在之地少有人知,且有诸多天险绝地守护,即使嬴政有百万雄兵,也难奈何。”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良一眼,又道:“至于华风商社,平日里与我并无太多来往,况且李某与华风商社的关系目前只有张先生一人知晓,难不成张先生还会去给嬴政告秘不成?”
“先生说笑了。”张良尴尬的笑了笑,马上出言表白:“子房与嬴政有亡国破家之仇,不共戴天之恨,又岂会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一边说着,心下也是略感头疼。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李梦然武力绝顶,灾劫难伤,本身有无边大海般的器量,外力难以撼动。同时,前事不知,顾忌极少,欲望不显,难寻弱点,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的典范,真要一念到底,硬不表态,除了语言诱导,引其自乱,他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其他的办法。
“张先生有事便请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多番试探?”这时,李梦然却突然说出一番话,把问题直接挑明,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淡漠看来,神光湛湛,似能洞悉一切。
这,这跟我想好的不一样啊……不过现在,谈话已入僵局,不如……
张良身子一震,心念转动,当机立断,拱了拱手,苦笑道:“先生慧眼识真,胸有沟壑,子房班门弄斧了。不过事关反秦大业,不得不慎之又慎,子房这便自罚一杯,还望先生见谅。”
说罢,仰头满饮一杯,一口吞下,面色微红,目视李梦然。
这一番动作语言,不但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主动道歉,戴了个反秦大业的大帽子,还顺带恭维了李梦然一下,当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让人难生恶感。
而且说到底,张良只不过是言语试探,又非真犯了什么过错,于是不论心里如何想,李梦然当然也只得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示意自己非常理解,完完全全的不生气,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
张良心中松了口气,放下酒杯,正色道:“其实此次宴请先生,除了一开始说的那件正事,子房还有一事相请?”
终于到正题了,约我来的事不过是借口,即将说的才是正事吧。似乎智者们总喜欢玩些弯弯绕绕的把戏啊……
李梦然心下撇嘴,表面上却是正襟危座,肃容道:“张先生请说,李某洗耳恭听。”
“当今天下无道,嬴政当政,暴秦横行,百姓生活困苦,道路以目,苦秦久矣。众多有识之士无不仰颈侧目,奋而待发,磨刀霍霍,枕戈就寝,只等一日时机显现,风云际会,便提剑而起,踏歌前行,呼啸相聚,斩将拔旗,伐无道,诛暴秦,江山易色,解民于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