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上元夜,明月伴清风。晚膳后,我早早领着福音出门赏灯,风萧萧亦带着她那两个牙尖嘴利的小侍同行。一路上,只见风萧萧一边细致安抚她两个伶牙俐齿的小侍,一边千方百计的讨好福音,手忙脚乱,好不忙碌。
犹记去年我曾笑她多情恼人,花心累人。彼时风萧萧一脸无奈的告诉我,“蕖之,情之一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第一眼见到他,便可为他生为他伤。”我笑她已不知是为几人生几人伤,她又是无奈,道:“蕖之,情若真,怎可轻言舍弃。毕竟相遇一场,你知那是几辈子才能修到的福分。”
那日我被风萧萧多情且真情的样子笑到内伤,她一脸怜悯的看着我,“蕖之,没爱过,很遗憾的,日后你便会明白。”那时我尚抱着打一辈子光棍的念头,直说绝不会为情所苦。并告诫风萧萧,男人如虎,千万小心,不要最后连骨头都被啃的不剩。她笑着说,“蕖之,承你良训吉言,我绝对会留个全身。只是你不要自己被弄得尸骨无存。”我骂她乌鸦嘴,迫着她道歉,似乎最后还榨到了一只望江楼的八宝鸭……
我正恍神,福音晃了晃我的手臂,一个大猫面具遮住了他全部的脸,让人忍俊不禁。他面具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姐,我要那个鲤鱼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路边这个卖花灯的摊子东西果真十分好看,而福音要的那个鲤鱼灯红灿灿胖乎乎的,分外喜庆。于是我问,“老板,这鲤鱼灯怎么卖?”
卖灯的中年女人笑眯眯的回道:“客官,老规矩,灯会猜灯谜,猜中不要钱,单卖的话一两银子一盏。仅一盏的孤品只赠有缘人,非猜中灯谜不相与。”
我见路人多是掏银子的多,知这家灯谜怕是有些水准,遂来了兴致,问卖灯人有几件孤品。卖灯人依旧笑嘻嘻的称有六件,并指给我看,分别是莲花灯,兰花灯,麒麟灯,牡丹灯,龙灯,凤灯。我定睛一瞧,果然非凡,这三盏动物形的灯,都用细金丝绞的框架。而三盏花形灯,灯下还坠着同样的精致玉雕花。
围观这个花灯摊位的人渐渐多起来,都在啧啧称赞制作精美。我问福音觉得那六盏孤品哪个好看,福音恋恋不舍的看着开始那盏鲤鱼灯,娇嗔:“小姐,这六盏都很美,可阿音只要鲤鱼灯。”我一看鲤鱼灯的灯谜,“日出满山去,黄昏归满堂,年年出新主,日日采花郎”,很简单,是蜜蜂。果然猜中,老板笑眯眯的递过灯来,福音喜笑颜开。
众人皆兴致高涨的围观那六盏孤品花灯,纷纷尝试,可惜皆不中。我看了看,最喜那盏莲花灯,看看谜面,是“明月当空,人尽仰”(打一字),我冥思苦想,片刻,答曰“昂”。卖灯人将灯递给我,笑赞:“客官好才思。”并邀我继续猜谜。
我欣然接受,风萧萧亦被她两个小侍怂恿着来猜谜。半响,她猜中了龙灯和凤灯,我猜中了其余三盏灯的谜面。卖灯的女人笑道:“客官,今日本摊的便宜可都被你们占尽了。”我笑答:“幸会老板,三生有缘。”
“好个三生有缘,箫大人,今日幸会。”一声清越的男声传来,我回首,一个缥衣男子立在身后,修长若竹,他带着梵音伽蓝的面具,黝黑的双眼若两潭深泓。原来是苑彦,只是这种时候他居然不在鸿门,真没想到。而他与我仅一面之交,我今日又是带着厉鬼无常的面具,他居然认得出我,只能说这等风月场合的男人,个个都是识人高手。
思及他的身份,我微微一笑,“这位公子,你今日也来赏花灯?”
苑彦目光一滞,复而紧紧注视我,“大人,您不记得我了?”
我虽不智,但还是辨得出他这么有特色的人,遂道:“苑公子,我怕你不方便而已。”苑彦眼中带着笑意,“谢大人爱护,大人今日收获真多,好看的花灯都让大人独得了。”
我见自己手上各提着两只灯,方也觉得有点对不住那卖灯的人。不过这能者多劳,上元节本就是图个开心,于是笑道:“苑公子喜欢哪个,不如我送你一盏?”
苑彦眼中露出惊喜,“大人当真吗?”
当真,本就不要钱的,自然当真,我心道,口中回他“当真。”
苑彦轻笑:“既是大人送的,自然都是极好,大人选一盏给我吧。”
我看了看,递给他一盏兰花灯。苑彦笑着接过,道:“谢谢箫大人,改日再遇大人,我定酬报您。”
我心道鸿门我怕是不会去了,其他场合若遇到以苑彦的性格只怕也是要装清高的,这酬报吗,当真不得,于是笑曰“苑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苑彦又是一笑。见已有人在打量他,苑彦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轻咳了两声。苑彦四顾后,对我拂了一礼,告辞离去。
我带着福音继续游逛,风萧萧一脸偷笑的问我,“蕖之,你怎会和鸿门的花魁如此熟稔?”
和苑彦熟稔?绝对没有的事,我自然否认。见风萧萧也识出苑彦,遂反诘“萧萧,你对鸿门的人很熟啊。”话音刚落,就看见风萧萧身边的两个小侍偷偷掐着她的手臂。风萧萧一脸痛苦,埋怨我,“蕖之,我哪有和他熟。苑彦公子那样的人,见过了谁能忘掉?只是他这么高傲的人,主动和你招呼,还向你要花灯,我自然觉得奇怪,所以问问你和他的交情。”
我暗笑她又说错话,果不其然,只见她的两个小侍又掐了她一把,风萧萧脸色更加痛苦,福音偷笑,在我耳边道:“小姐,风大人好可怜。”
我亦在福音耳边轻语,“阿音,风大人不是痛苦,是乐在其中,求之不得。”福音闻言吃吃娇笑,惹得风萧萧注目良久。想来福音今年也十七了,看风萧萧越来越不舍的目光,我估计家中明年可有喜事一桩,轻笑。
四顾繁华的顺安城,灯火通明,光亮如昼。不时燃起的烟花映在空中,五彩缤纷,绚烂夺目。真真的如梦佳期,可我那心心念念了四个月的佳公子,又在何处呢?我仔细的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没有,还是没有,我心中失落,寂然回首。
后来,忆起那日,真的很开心。后来,还一直记得那时砰然的心跳。只是当日,不过是一场笑话。
蓦然回首的那一刻,我当真看见了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身形与那日残荷尽处相遇的人儿相仿,带着与我同样的厉鬼无常面具。他似对我手中的花灯很感兴趣,目光一直胶着在花灯上。见我紧紧的盯着他,他扭头离开。
“公子”,我急急唤道,对风萧萧说了句照顾福音,便追了上去。白衣男子的身姿轻盈,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时隐时现,我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分半分心。生怕一个闪失,想了四个月的人又再无影无踪。
良久,我跟着他已脱离拥挤的人群,来到了元夕湖边。他突然停住脚步,面湖而立。我痴痴的注视着他飘逸的身姿,在冰轮般的满月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射我心。微风过处,身影轻曳,我,沉醉。
半响,他回首看了我一眼,转身欲离开。我情不自禁,抓住他的手臂,“公子,等等。”
他寒星般清澈的双眸看向我抓着他的手,我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粗鄙不堪,赶紧放手。他又欲走,我急急挽留,“公子,别走,请告知在下你的芳名。”
他扑哧一笑,道:“箫大人,您犯花痴的样子,真有趣。”
这华丽如上好青铜编钟的声音,闻之难忘。只是这声音的主人,也曾让我恨的牙痒痒。怎会是他,我简直不敢相信,惊问,“阮儿,怎么是你?”
阮儿摘下面具,我看着他那张四喜丸子脸,心中懊恼怎么从不知他的眼睛生的是如此好看,好看的可以和那个人媲美。不过说来,我与他也只一面之缘,而那日他的眼睛又涂得黑不溜秋,始终眯着。阮儿一脸捉黠,满眼笑意,“大人,您追的一直是我,怎么?”
我没好气的回他,“好好的,你穿什么白衣服。”
阮儿哈哈大笑,“箫大人,您的人品可不可以再没下限点。闹市中追着年轻男人不放,现在还埋怨我不该穿白色的衣服。箫大人,您这是标准的迁怒。瞧您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难不成是穿白衣的男子抢了您的银子?”
我心中失望至极,又被他这番言语揶揄的无话可说。恼羞至极,我捡起路边的石头往湖里扔。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转眼不见,就像我心心念念的人,惊鸿一瞥后,便隐身在茫茫人海中。
见我不言语,阮儿续问,“箫大人,您不说话,我可是要走了。”
我思及方才居然扯住他不让他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么没脸面的事,千万不要被宣扬,于是我对着阮儿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阮儿立刻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戏谑,“箫大人,您这风华一笑,所谓何事啊?”
我硬着头皮坦言,“阮儿,我今儿认错人了,方才的事,你赶紧忘了吧。”
阮儿挑了挑眉,嗔道:“箫大人,我的记性很好呢,您刚才好无礼的,就这么算了吗?您真是为难我。”
就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定要为难于我。我看看手上还提着的花灯,强笑着说,“阮儿,要不这花灯都送给你,算是赔罪?”
阮儿一脸不屑,“箫大人,您真小气,这花灯明明是您不花银子猜谜得来的,您一点诚意都没有的。”
这个阮儿简直太坏了,明明方才很喜欢的看着这花灯,现在又做出不屑的样子。我正郁闷,突然想到离开那猜谜的摊子已有小半个时辰,阮儿如何知道这灯是我猜谜得来的,难不成他一直跟着我?想到这,我赶紧质问他。
难得阮儿竟会尴尬,他愣了一下,复而又是笑眯眯的样子,回道:“箫大人,您这几盏灯我早就看到过,自然知道是只能猜中谜底才能得到。”
“真的?”我盯着他玩味的笑。到底还是个男儿,阮儿被我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别过脸,勉为其难的看了一会我手中的灯,指了指那盏莲花灯,“既然大人您一定要赔罪,那我却之不恭。您让我瞧瞧这盏。”
我将莲花灯递给他,他看了一会,竟扯下灯下系着的玉莲花把玩,将上面的灯又还给我,道:“箫大人,这灯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见他如此狡猾,目瞪口呆。阮儿谑笑,“箫大人,我要走了。您知道这要是在鸿门,您留我这么久,可是要上百两银子的。”
我被他无耻的言语续震住,阮儿在我面前摇了摇手中的玉莲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