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国在大逆以南,三面皆海。国都定城在海之滨,处处椰林。我很喜欢这个能吹得到海风的古城。
木言师傅带着易了容的我和我娘,阮雨抵达的时候,天近黄昏。木言师傅将我们安置在一处客栈,便进了宫。而后没过多久,她带着我们上了一艘木船。
我踏上船舱的时候,看到了庆之。说是庆之,也不能算是我认识的庆之。他着了杏黄的太女朝服,神情坚毅。
看着一旁有侍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木言师傅将两个侍卫遣出,道,“无妨,这船上都是知情人。”
庆之面色柔和下来,他开口道,“你们终于来了,父皇的身体不太好,近日在圣岛调养。”他的声音已经异化成女声,他与我对视的那一刻,眼光有些闪烁。
木言师傅了然道,“庆之吃了易声丸。”我其实觉得无妨,阮雨当日陪我去雁南关的时候,亦是如此。
我娘道,“庆之,难为你了。”
庆之恢复常色,温和一笑,“没什么,我习惯了。”我娘不停的询问庆之我爹的近况,阮雨不说话,我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庆之说着我爹的病情。偶尔,庆之的目光会飘向我,待我回视他的时候,他又会回避,他眼中的那丝不安,在我看来,有点像狼狈。
船行了半个时辰,终于靠岸。我看得出我娘很紧张,其实我也很紧张。真的要看到我爹了,十七年分别,如今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登上圣岛,还要爬上圣山。庆之说我爹住在半山,圣岛山顶的万佛寺,是大丰祈福的地方,十分灵验。一路皆布了阵法,庆之说这样我爹调养的时候,可以不必劳神掩饰。看得出庆之很孝心,想想这么多年,他也算是替我尽了孝道,我心中感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被阮雨瞥见,他眼眸暗了下来。阮雨这一路都是沉默,我握住他的手。他叹了口气,没有挣脱。
快到之时,庆之想要提前去通报我爹我们来了岛上。我娘拦住他。她卸下自己的易容,又让我和阮雨也除去面具。她停下来,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仪容,又替我拢了拢头发,拉了拉衣角。我笑道,“娘,你今天真好看。”我娘笑的格外温柔。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没再多说什么。
看到圣岛半山宅院的时候,我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那门楣,那围墙,那院落,盛极之时的江南箫家,就是这番格局。一切如旧吗?咸湿的海风吹来的时候,我苦苦一笑,白驹过隙,早已不复江南。
站在院外,门扉紧闭。我娘的双手抚摸着门上的青铜貔貅门环,久久不言。当年被人从故宅赶出,而后不久,听说那所几百年的老宅,毁于烈火。我和我娘赶去的时候,那里早是一片灰烬。我娘不停翻找,庆幸未有人伤亡。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我爹的踪迹。谁曾想当年的门环,会在这千里之外。当年那人,如今在这精仿的院内。
我平复下内心的波澜,轻道,“娘,进去吧。”
我娘像被惊醒,她看了我一眼,强自镇定。她叩了叩门扉,片刻,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娘,无比诧异,他擦了擦眼角,对着我娘道,“家主,您来了。”
我认出来,那是眷叔。他是我爹的侍从,当年我学步,还是他手把手的扶着教会。如今,他的两鬓,已经斑白。
我娘颤声道,“阿眷,你主子可曾安歇?”
眷叔又擦了擦眼角,“家主,主子还不曾歇息。在书房里。”
我娘点了点头,步入院子。我再次惶然,当年我爹总是在书房,等着晚归的娘亲。那时我娘和眷叔的对话,总是如此。我没有跟着我娘,其他人也没有。这格局与当年的箫家一模一样,我娘早已熟稔的走向书房。我看着我娘轻轻的推开房门,听见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我听见我娘唤了声“益儿。”……而后,眷叔对着我道,“是小强吧,木言说你如今已经改名叫箫能。”
我连忙点头,“眷叔,是我。您还是老样子。”
眷叔笑了笑,“木言说你会哄人开心,果不其然。能儿,你长大了。一旁休息一会,让你娘和你爹单独说会话吧。”
我们随着眷叔到了偏院。众人闲话,谁也没有提当年的事,就好像我们一直在一起,如现在一般。
不记得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温暖的男声,“能儿。”我猛的站起身,走向门口,我看见我娘拉着一个身着云白衣衫的男子,我看见那人两鬓全白,瘦骨嶙峋,容颜憔悴,唯独不变的,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温情脉脉。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扑到他的怀里,“爹。”
我爹揽住了我,被我一撞,他咳了起来。我吓得赶紧放开他,我爹一边咳嗽,一边安抚的对着我微笑,“没事。能儿,让爹好好看看你。”我看见他捂住嘴的帕子上,渗出了殷红。庆之赶紧走上前,“父皇,您歇息一下,用点药吧。”
我爹坐在了椅子上,眷叔去给他端药。我爹对着庆之说,“庆之,去换身衣服过来。”庆之顺从的离开。
我爹端详着我,“能儿长大了,除了眼睛,其他都长得很像你娘呢。”我嗔道,“爹,我除了眼睛,都长得很像您。”我爹微笑,“是吗?让爹仔细看看。”我娘在一旁看着我贫嘴。我瞥见一旁怔怔的阮雨,方察觉忽略了他。我急忙拉着阮雨到了我爹面前,“爹,这是阮雨,我的夫郎。”
阮雨急忙行礼,我爹温和的看着阮雨,“不错,知书达礼,样貌风流。”阮雨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我忍不住笑道,“爹,我的眼光很好吧。”我爹点头。阮雨的脸更红,连白玉一般的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