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拥即位的那日,有些老臣愤而离朝。都道男人为尊,是可忍孰不可忍。逆拥不顾朝臣窃窃私语,公正理事,果断决绝。亦有人道他颇有逆安帝遗风,公然赞许。朝堂之上,一时并无异样。
顺安城,茶肆酒楼里满是议论纷纷的人们,褒贬各执一词。不是没有挑衅的人,而这些都被曹尚斐带人镇压。逆拥的处事原则是,百姓可议,但不可反。毫无疑问,曹尚斐将他这条原则,执行的淋漓尽致。
我一直忧心的二皇女起兵,次日就已来到。好在二皇女带出的二十万军,只有十万是亲信。在女帝驾崩的次日,另十万原属太女逆娴的军队,脱离二皇女控制,驻扎在了阴山南麓。想来这是一个早有防备的安排。
按二皇女逆雅出征前计划,她们当已行军至玉城。然而如今她只到了离玉城三百里的阴山,这其中的变故,可想而知。
此时二皇女通敌之事,因无明证,尚未昭告天下。而天下女子,亦有不满男子为尊者,加入逆雅的军队。
我和赤朱等多将请命去阴山,平内乱,驱大胭人,收复雁南关。最终,逆拥让我和赤朱带兵十万,去往阴山,汇同那里已驻扎的将领,共伐逆雅。
府中,阮雨看着定国大元帅的虎符,神情复杂。他问,“箫能,能不能带我同去?”我自是不答应,“雨儿,这种奔波,我怎能带你去。我想派人送你去大丰,你意下如何?”
阮雨摇了摇头。我劝道,“原本我该陪着你,可是国事当前,我也盼着这仗胜了,早日解甲归田,日后无拘无束。我想过送你去你爹那,可是你爹身体不好,我也不愿你操心。你一个人在箫府,我实在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送你去圣岛为好。”
阮雨道,“有了孩子,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倒是有些后悔有了这孩子。”
我捂住他的嘴,“别乱说。你为我生子,是头等大事,不许反悔。若是顺利,三月后我当能归来,陪着你迎接孩子降临。此后海阔天空,我们尽可去阅尽世间风光。”
阮雨嗔了几句,也就不再闹下去,“我就在箫府等你,给你写家书。你千万要保重,早些回来。”我颔首,与他柔情蜜意道别不提。
我和赤朱一路风尘,赶至阴山。一看地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南麓陡峭,北麓平缓。逆雅的军队占据山顶制高处,我方先前的十万军已退后三十里驻扎。然此役势在必行,我和赤朱决定先派先遣二千人试探。这一次的试探,二千人无一生还。我和赤朱静待一昼夜,眼看着二千人就像陷入流沙,再无踪迹。
诸将神色皆是凝重,我与众人商议,这二千人只在初入山中一盏茶时间内有声音,此后再无动静,只怕山中有毒瘴。招来军医应对,军医只道无样本可验,不知何毒,并无良法。只能再探时用面罩闭气,取些样本为好。
二探精选二千兵,由一经验老到的副将带领,全配面罩。我和赤朱看着她们进入深山,而后须臾仅十余人撤回。副将道山中遍布毒蛛网。这毒蛛似被人驯养,一人触网,全部蜘蛛发动攻击,专叮皮肉。毒液一粘肌肤,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副将小心翼翼从皮囊中倒出一通体黑亮的毒蜘蛛。军医大惊,此蛛名曰黑寡妇,极毒,在大逆早已绝迹。更奇的是,此蛛比史存记录的要大上五六倍。话语间,已将蜘蛛击毙,拿火把过来将虫尸烧尽,避免毒液遗留。
我看军医此举,道,“如此我们只能烧山。”诸将赞同。我将人分作几部,一部在山前挖了两道壕沟,铺上易燃干柴;另一部准备万余火箭,箭上浸油;三部准备水,以防火势蔓延。布署后我与军师观天象,察风向,待南风起,命五百弓箭手将火箭射出,前赴后继。山林顷刻成为火海。毒蛛有的往山下爬行,我命人再将壕沟内干柴点燃,杜绝毒蛛逃脱泛滥。
这场火,烧了两昼夜,一直到山顶,蔓延至北麓。火烬熄灭后,露出山岩与焦土。逆雅的人,倒是也撤离了。众将问我下一步该如何,我思忖良久,决定按兵不动。诸将有的主张趁势出击,我只觉得这两昼夜,于我方是解障,于敌方却是足够时间再布阵。赤朱道,“蕖之,时间越久,对方布的阵只怕越凶险,不如先战一场。”
他的提议,得到了许多将领的支持。我陷入两难,理智告诉我,该再做一个详尽的安排;将士士气却是强烈的要求出战。势不可挡,当顺势而为。赤朱见我为难,道,“蕖之,我知你做事求稳。但如今我方两次出兵不利,需要一次胜利来鼓舞士气。这次,让我出征。”
我心知这些将领无人能胜过赤朱,但是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我私下同赤朱沟通,他坦然道,“古来沙场几人回。蕖之,若我出征都无胜算,其他人也定不能取胜。”
我道,“阿朱,你再给我些时间,让我想个良策。”
赤朱道,“蕖之,这地势图我们早就研究了很多遍,但环境是变幻的。不深入怎能知晓?”我道,“我知战争无万全之策,但也不能盲目。”
赤朱道,“蕖之,雁南关沦陷已快四月,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原本就是雁南关的守将,当与之共存亡。几次请缨未成,如今终能出征。我不能再等。蕖之,请你体谅我。”
我了解赤朱的性格,也了解赤朱的心。他坦荡耿直,言出必行。我于是问他,“阿朱,你准备带多少人?如何行军?”
赤朱笑道,“蕖之,多谢你成全。我准备带五千轻骑兵,分东,西,中三路翻过阴山。若是下山行至十里无异,发红光弹示意。若是陷入困境,我会发蓝光弹示警。你看如何?”
我知他心意已定,“阿朱,按你所说行事,务必小心。我们去选些精兵。”赤朱道好,随我选士。
我记得那日他出征时回首看我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只深深一笑,挥鞭离去。那天的天是灰的,少见的灰色。我让人整编了一万轻骑,随时待命。整理好盔甲武器,我牵着乌稚马,仰望天空。我对同营的老将,军师道,若蓝光出现,我会去救援。若是我回不来,按兵不动。众人诺。
一个时辰后,我没有看到任何的光芒。而随着数声巨响,一道蓝光冲天而起。我心一沉,上马急行,一万轻骑紧随。当我冲下阴山北麓,只见前方弥漫着浓烟。浓烟中,有人在往后撤退。
我命随行就地待命,一队人马已飞奔回来。我命军医待命,迎了上去,已不见赤朱的马。一位副将揽住赤朱下马,赤朱胸前全是血渍,两箭当胸,一箭过肩。我急忙接过赤朱,军医上前。副将在一旁禀道,“箫将军,我们下山后行至八里,遭遇埋伏。巨石袭来,马儿受惊,又遇绊马索,弓箭手。赤将军坚持一马当先,故而中箭。”
我满心痛楚,揽住赤朱,军医不停的给赤朱止血,赤朱双眼紧闭。我问,“如今战况如何?”副将道,“如今我方已辨清敌方位置,正在应敌。末将先送赤将军回营医疗。”
我道,“做的很好。领后备一万军接应,不胜不归。”副将诺。
军医一番忙碌,向我摇头。我重掐赤朱人中,赤朱睁开双目,他惨惨一笑,“蕖之。”我道,“阿朱,你这是何苦。”
赤朱道,“我一向如此。”赤朱半靠在我身上,我将他紧抱,眼泪止不住要落下。我将脸别到他的耳后,赤朱气息渐弱,他道,“蕖之,别哭。身为将军,战死沙场,总算死得其所。”
我道,“阿朱,我心里很难受。我不愿看到你这样,一点都不愿意。”
赤朱半天不说话,而后,他握紧我的手,“蕖之,送我回雁南关。”我痛声道好,赤朱将脸紧靠着我,轻轻的闭上了眼。
那日我坐在阴山北麓,怀中是渐渐冷却的赤朱。我记得那天的天很灰,灰着灰着就成了黑色。深夜的时候,副将来报,“箫将军,我们胜了。”
我低下头,在赤朱耳畔说道,“阿朱,你看,我们取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