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老爷我自认是个流氓,虽在师傅的极力调教下马马虎虎翻了一遍诸子百家,但基本上看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有碍流氓品质茁壮成长的东西被我坚定不移地拒之脑门外,所精通者也就是厚黑学一门。
其实乔四也算十项全能了,暗门的训练几可用惨无人道四字来形容,经过那般训练生存下来的人,比如我家四儿,除了不会生孩子,大概也没什么能难倒他了。但显然暗门门主的文化素养有待提高,虽然门下弟子识得三国文字数十种方言,但却对诸子百家历史文化没有过深入了解,写不来我师傅那洋洋洒洒字字珠玑满纸烟霞的策论,歪歪扭扭的字体别说我师傅了,就连我都比不过。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偏偏折在一杆毛笔上。
呜呼哀哉,和我是如此同病相怜啊……
我想可能很多人会和我一样的感觉:堕落的感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堕落。
以前还有四儿还能给我点安慰,要是四儿都被师傅调教成文人雅士,那只剩我一个文盲该有寂寞啊。
我还想劝乔四从良,没料到还没开口,便被师傅看穿了我那点小心思。师傅握住我的左手,在我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玉儿,自己偷懒,便不准别人用工力了吗?”
一哆嗦,我仰头接触到师傅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时膝弯发软,腆着脸笑道:“师傅,瞧您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又扭头对乔四道:“四儿,好好跟着师傅学,总有一天你也能考状元的!”
乔四嘴角抽了抽,给了我一个无语的表情。
这时莲儿总算铺好了床,站在门口对我说道:“老爷,床铺好了,您可以休息了。五公子过午会来给您请脉,您别到处乱走。”
得,看着师傅在跟前就对我毕恭毕敬了,方才在外头真不知是哪个对我没大没小“你啊你啊”地叫呢!这莲儿跟她主子一个德行,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师傅代我点了个头,莲儿得了令便下去了,屋里就剩我们三人,还有一个小厮在外头伺候。乔四素来独来独往,不习惯让人伺候,这个小厮也只是负责往来洒扫。
听得外面刷刷的扫地声,我又犯困了,虽说昨夜在陶二怀里睡了个安稳觉,但今天毕竟起来得早了,这会儿又想睡个回笼觉。感觉到下颚一凉,却是被师傅轻轻捏住了,向上一抬,我眨了眨眼看向师傅。
“听说你这几天睡得不好。”指尖掠过眼下,温凉温凉的,“又做噩梦了?”
我眯了眯眼,顺势蹭了两下。“连睡都没睡着,哪里还能做噩梦。唉,也不知是真装了邪还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总之,诡异得很。”
师傅素来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跟他说那些事肯定会被他驳斥,索性也不说了,我打了个哈欠,垮下肩膀道:“师傅,我先补个回笼觉,吃午饭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又对乔四道:“四儿你得守着老爷我,不许乱跑!”虽说青天白日的,我心里也还是有些怯怯,有人在外面守着我也安心些。
乔四依旧是一副无语的表情,倒是师傅叹了口气,笑道:“我和乔四在外边守着,你放心睡吧。”
师傅和乔四都闲着,一个学而不厌,一个诲人不倦,有时候看他们一个教一个学,老爷我郁郁寡欢捧着《金X梅》在一旁看着,倒觉得是自己多余了。
再说这两人倒是极像,一旦专注在某件事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做上几天都没问题。师傅为了办案,曾经翻查历年卷宗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乔四为了暗杀某人,也曾埋伏三天三夜纹丝不动。而老爷我,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临去前幽怨地回眸一瞥,那两人已经再度进入教学状态了。果然,五个公子里,师傅和乔四还是感情最好的两个。
为了适应我随性而至的“临幸”,李府所有的床都是双人床。不同于燕园沉郁的药香,乔四的房间干净利落,一丝不苟,没有一件多余的器具,所有器物的摆放看似随意,却构成了一个无视觉死角的绝佳攻防角度。其实从一个人的房间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了。乔四的房间一如其人利落,简约而不简单。师傅的房间琴棋书画俱全,文房四宝伺候,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若不是他是我的亲亲师傅,那样的环境我真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唐三的房间和乔四的是殊途同归,同样是不简单,却是由复杂的机关构成,步步惊心,生人勿进。燕五众所周知的不是毒就是药,也不合我心意,还是陶二跟我臭气相投,满屋子古董字画金银财宝,那真叫一个赏心悦目,睡觉都会笑醒。
莲儿把乔四的豆腐块被子摊了开来垫在里间,我自己的铺盖并摊在外间,两方枕头相接,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忽的有些心酸,也不敢多想了,往被窝里一钻,眼睛一闭便开始酝酿睡意。约莫是巳时光景,阳光透过窗缝暖暖地落到床前,外面传来洒扫的声音,一声声“刷——刷——”,师傅压低了声音指导乔四笔画,又轻又柔的像根羽毛扫过心尖,我迷迷糊糊地想:果然还是白天睡觉比较舒服……
隐约觉得有人站在床前,轻轻帮我摁了被角。
“他到底是寻来了……”
“他想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做?”
“或许,还是该面对……”
乔四喜欢晒被子,这被窝淡淡的有种阳光的气息,温暖舒适,初时我无比煽情地说:黑暗中长大的孩子,从未一刻停止过寻找光明……
他总是朝着与原来的自己截然相反的方向努力,师傅说,因为他自卑,憎恶自己的过去。
他都自卑了,那我岂不是更该卑微到尘土里去?
即便他原来是风尘男子,我也都认了,更何况他是堂堂暗门少主,纵使暗门的存在有些不光彩,他到底也算年轻有为,无知少女还会拍手大叫好酷,我虽然不是少女,却也同样佩服他能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且活得比多数人更好。有时候见他仿佛神情郁郁,我也会打趣说他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以此安慰,成功与否我不清楚,但就如前所见,他还是未停止过对自己的改造。
“他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还是最见不得人的那一种!”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怒从心头起,我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即便是,也是你们把人逼成了狗,你们有什么资格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鄙弃别人!他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高贵!
“你为他打我?”
“你再说我还打!往死里打!”
右手颤得厉害,眼前这人真是欠揍得紧,他娘之瞎了我的狗眼还以为他是个温良好人!我的乔羽是你能侮辱的吗!
一口气憋在心头,呼吸困难,我只有张大了嘴喘息,乔羽握住我的手,低声说:“算了。”
算!算什么算!我的人被欺负了能随便算了吗!
“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我回头吼他一句。
他低头看我,眼里含着淡淡笑意。
“莹玉……我不在乎的。”
我最怕又来一个“装作不在乎”,明知我容易心软却一个个要我心疼!
“乔羽!”我狠狠在手背上拧了一把,“别因为他的身份就怕了他!以后你不跟他了,跟我!”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灭他满门!管他天皇老子,敢动我的人,他娘之活腻了!
“莹玉……”缠绵悱恻。
“莹玉……”痛彻心扉。
“莹玉……”眷恋不忘。
“老爷!!”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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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这个,我好歹也算入V三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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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李莹玉都算不上一个好人,至少扫地的福伯都比她善良,福伯会给流浪汉一顿饱饭,而她甚至会跟野狼抢食物。
我是白虹山庄的影子管家,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但从来没有挨过饿,所以我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只是觉得这个常常笑得一脸白痴的李莹玉,或许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无忧无虑。
李莹玉大闹白虹山庄的时候,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影子把消息传到我手中,我一一过滤了,也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我隐约从庄主的表现中嗅出了一点异常。
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
李莹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让人绘了张画像来。
画中的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男装,双手笼在袖中,行路间摇曳生风。她看上去十七八岁模样,尖尖的下巴,略显狭长的眸子,眼角眉梢尽是懒洋洋的笑意。算不上多么的倾国倾城,但却奇妙地让人怦然心动。或许是因为她看人时的那种漫不经心,或许是下巴扬起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了骨子里的傲气,也或许是她微抿的唇角那一丝笑意里隐含着的孤寂。
李莹玉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常常会在你“以为如此”的时候打破你的既有定义。我在她的资料中写到:此人心高气傲、冷漠无情、游戏人间。
可是说她心高气傲,她却能毫不犹豫地低头。只要能活下来,她能毫不犹豫地低头,大声求饶,一脸可怜相。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人呆若木鸡的神情,想必当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幸运的是没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