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带着青梅和紫迷,拾级而上,到了二楼雅室。
赌坊的雅室,是赌徒们歇息的场所,因赌场是彻夜营业,所以也可以在此过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楼外的渠水,心头慨叹,世事弄人。曾经,她还在此等候风暖,而如今,他摇身变成了赫连傲天。而她,也做了数日的璿王侧妃。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青梅前去开门,北斗和南星那两个双生子缓步走了进来。
北斗见屋内是三个女子,有些迷惑,眸光从青梅紫迷脸上扫过,有些惊异地摇了摇头,道:“南星,你认识她们吗?”
南星同样愣了愣,不解地说道:“好像不认识。”挠了挠头,又道,“唉,你们三个,既是欠我们银子了?还不快快还来。”
瑟瑟从窗前缓缓转身,笑盈盈地说道:“我欠你们的银子吗?”
北斗和南星的眸光在瑟瑟脸上转了一瞬,眨了眨眼:“你是谁,我们认识你吗?”
望海潮 003章
瑟瑟笑了笑,道:“北斗南星,真的不认识我?”
北斗和南星揉了揉眼,眯眼瞧了瑟瑟片刻,才蓦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大!你……你……你是我们的老大?”
北斗迷惑地挠着头,笑道:“老大,你怎么变成女子了?”
“我们小姐从来就是女子,你们何以这么说?”青梅不知瑟瑟曾是纤纤公子,和北斗南星结交的事,极是诧异地问道。
“小姐,老大,你是哪家小姐?”南星极是感兴趣地问道。
北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瑟瑟,那个风华绝代的老大,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他着实有些反映不过来。
“定安侯府的江瑟瑟!”瑟瑟盈盈浅笑道。
江瑟瑟?!
北斗和南星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极是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说过。愣了一瞬,就异口同声地说道:“江瑟瑟?!定安侯府的江瑟瑟?你说你心仪的那个女子?我们在香渺山上劫持的那个小姐?原来就是你自己!”
北斗把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相信。而南星却把眼睛眯的极小,似乎更不相信。
雅室内的烛火忽闪着,发出昏黄的光芒,笼罩在瑟瑟身上。
眉眼口唇确实是老大纤纤公子的,只是妆扮成女子,却和之前的气质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高贵飘缈沉静淡定,却少了男子的潇洒豪放之气,多了女子的清丽婉约娇美灵秀!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管是女子,还是扮成男子,都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老大!那个,你怎么好像是有些憔悴呢?”北斗知晓瑟瑟原是女子,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似乎有些忸怩。他和南星的眼睛都是瞎了,竟然没看出来老大是个女子。
瑟瑟闻言,轻轻笑了笑,道:“我很憔悴吗?可能是今晚没睡好?”怕他们担忧,瑟瑟一直没把内力被废的事说出来。
…奇…“今日运气如何?”瑟瑟强颜欢笑问道。
…书…南星垮下脸道:“快输光了!老大,你不知道,今日来了几个异国人,其中一个据说是来自什么投壶之国,投壶的技艺真是绝了。十发十中,害的别人输了不少,现在全赌场的人都不敢和他赌了。”
有人说,忘掉不快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忙碌,一直忙到头脑无暇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瑟瑟倒是想试试,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对。
“说的这么神,我倒要去会会那人!”瑟瑟轻笑道。
“老大,莫不是你会投壶,怎地从未见你投过?”北斗问道。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吗?”青梅也充满兴味地问道。
瑟瑟淡笑不答,站起身来,道:“南星,你还有多少银子?”
“老大,你要用我的银子赌?”南星心疼地说道。
“我身无分文,不拿你的银子拿谁的?还有北斗,你的也拿来。”瑟瑟凝眉道。
两人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碎银子,凑在一起,恰恰十两。方才是谁说欠了他们十两银子,叫他们来拿的,结果不是来拿,倒是来掏银子的。
几人一起来到楼下厅堂,但见不少人都聚在那里,在看投壶。一个瘦小的老头摇着头从人群里挤出来,神情沮丧。
只听得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道:“连钱三爷都输了,这怕是无人能赢了啊!”
上次来盛荣赌坊,瑟瑟就听说,这个钱三爷是京都有名的投壶高手,没想到今日也败了。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技艺这么好。
瑟瑟走近一看,见几个衣衫光鲜的男子聚在那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这些人生的面貌奇异,不是南越国人。细细看去,隐隐有些熟悉,瑟瑟记起,这几人就是王孙宴上见过的,欺凌那个伊脉岛皇子莫川,也就是莫寻欢的几个异国王孙。
瑟瑟对这几人没有好感,颦了颦眉,心想,如今自己失去过半内力,还是少招惹这些粗野之人为好。遂聚在人群里没有上前。
那几个人数着面前的银子,笑的得意洋洋。
其中一个身穿花里胡哨异国装束的王孙,伸臂揽过身侧的一个绝色胡姬,哈哈笑道:“早知道绯城也有投壶这种把戏,本王子早来这里玩了。”
“那是,论投壶,谁能及得上罗哈王子啊!”一个阴阳怪气的王孙翘起大拇指笑道。
“还有人要和罗哈王子赌吗?”司射高声唱诺道。
聚在一旁的赌徒们无人吭声,南星低声问道:“老大,你还赌吗?”
瑟瑟凝眉摇首道:“先瞧瞧再说!”
几个鲜衣华服的王孙哈哈大笑着,极是自豪。那罗哈王子忽然转身道:“莫寻欢,过来,爷们今晚高兴,来奏个乐让我们乐一乐!”
瑟瑟闻言,眸光一凝,未料到莫寻欢也在这里。
果然,随着罗哈王子的呼喊,一道身影从人群后缓缓转了出来。
一袭青灰色麻布衣袍,墨发高高束起,神色淡定地抱着一把凤头箜篌。
此人果然是那日在王孙宴上抚琴的莫寻欢。
也不知他的眉目是如何生就的,目熠熠如星,眉青青如画。白玉般的脸庞上,带着雌雄莫瓣的魅惑。原道形容女儿可以用“绝色”一词,可是,对于莫寻欢,除了这两个字,瑟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
这个如描如画的男子一出来,本聚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让开一条道。
他步履悠然地穿过人群,仿若行走在隔绝人世的空间中,不沾染一丝尘埃。他走到人群前边来,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若是旁的人,如此坐在地面上,定会令人生出不雅之感。然而,与莫寻欢如此坐,却不仅令人没有这种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是高雅。
不因为别的,只要为他目下无尘的那种高旷气质。
粗衣鄙服更加衬托出他的美,周遭喧闹的人群愈加衬托出他的静。
虽然伊脉岛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皇子,在自己国家,必也是被人万般宠爱的,可是,在这里,他却席地而坐,为几个欺凌他的人奏乐。
而他,丝毫没有屈辱的感觉,神色从容自如。他仪态自然地坐在哪儿,就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他伸指轻轻抚过箜篌的弦,一缕低婉的乐音便徐徐而起,厅内的人声在乐音洗涤下,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寂然。
一时间,偌大的厅内,只闻婉转的乐音在回荡。
乐音袅袅,仿佛幽静的深谷内,一株孤苦的幽兰随风摇摆。乐音忽而沉郁,好似黑云翻墨,风雨凌虐。可任凭风吹雨打,那一株幽兰却始终素淡静雅,不减高洁……
瑟瑟凝立在人群中,一颗心早已完会沉浸到乐音中去了,这乐音与她此刻心情是何其相像。
从三岁起便开始习练的内功,在一夕间毁去一半。若要补上,还需要七八年的苦练。七八年,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怎能不懊恼不伤悲。
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寻欢,却用乐音不动声色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郁结。
不论风雨凌虐,她也要出云绽放。
正在听的入神,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尖声道:“莫寻欢,爷们正高兴,你怎么弹这种曲子,存心找我晦气是不是,快换一首欢快的!”
是那个罗哈王子发怒了,气哼哼地叫嚷着。
可是,这一次莫寻欢不知为何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充耳不闻地继续演奏。边演奏,边轻声吟哦道:“兰之猗绮,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莫寻欢的声音,像风一般柔和悠然,带着深深的感情,婉转起伏在众人耳畔缭绕。
这是一首《幽兰》。
据说早已失传,不想莫寻欢竟然会弹此曲。
瑟瑟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赌场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听到如此高雅清心的乐曲。
“莫寻欢,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反抗爷的命令?”罗哈王子显然是对莫寻欢无视他的话,极是恼恨。一使眼色,身后的两个侍卫便向莫寻欢走去。
莫寻欢的曲子还未演奏完,那两个侍卫已经伸手,要从他手中将箜篌夺走。
只听得一声弦管迸裂的声音传来,箜篌已经到了那两个侍卫手中,而琴弦也断了几根。
莫寻欢的手指似乎被划破,嫣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
“不演奏王子喜爱的曲子,要这个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