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强子这么一发作,把在场的几个吓了一跳,连阮宝儿也被吓醒了,花寡妇跌坐地上一时只觉得浑身痛,望着儿子跑远了又想要起来追,力不从心又跌了一下,只得喊了声:“强子!”
英娘这下子有些反应过来了,赶紧着和二牛婶一起来拉起了花寡妇,英娘问道:”花姑,没事吧!“
二牛婶口里头嘟囔:“这孩子性子真是倔得没治了,亏你为他没日没夜忙的,不知道以后谁能治得了这小子!”
花寡妇摇头,咬着下唇忍着眼泪:“小畜生,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畜生!”
英娘略略叹了口气,她是知道花寡妇这么些年一个寡妇拉扯大一个孩子的不易,搀扶着花寡妇的手劝:“孩子还小,不懂事,日后读些书,就会孝顺的,你莫灰心!”
花寡妇长叹了口气,摇头一副认命的样子:“我这人就是这命了,罢了罢了,也没指望什么,还得去追这个小祖宗,就他那脾气,可别再给我惹什么事出来,我先走了,你们慢走!”一抽手,将身子一扭,顾不得身上还没掸干净尘土,迈着碎步朝强子跑远的方向追过去。
英娘知道以花寡妇的要强性子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心里头的尴尬,也没阻拦,她自己这,也有个不省心的主呢。
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三毛,看看四周,这是大街,她不像花寡妇敢在大街上张扬,虽然恼恨这个儿子给闯了的大祸,还是决定先回家再说。
她从二牛婶怀里把阮宝儿接过来也不去理睬三毛,只低头对阮宝儿道:“宝儿饿了么?娘回家给你喂奶,乖哦!”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二牛婶在她身后一拉三毛:“死小子,还杵着干啥,不快跟上你娘!”
三毛经过这一日折腾,一大早那点血性早已经被磨灭了,本来是因为看到好伙伴强子被人羞辱,又被以多欺少,心里头不甘心,又是那见不得仗势欺人的性子,所以没有多想就掺和进了打架里,男孩子骨子里大概都有些血腥味,打得兴起了越打越没了顾忌,等到被罚在大堂,看到了自个的娘,心里头就开始有点犯嘀咕了。
等那个满头花白的老夫子说让他们回家闭门思过的时候,他可就有些后怕了,也后悔了,想起来从他要读书开始一家子对他的期待和忙碌,结果没一日便给他闹腾没了,他哪有脸去面对父母?
没做声亦步亦趋跟着英娘走过街坊,回到了自个的家里,这一路上,他都感到平日里熟悉的街坊们似乎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令他忒不舒服。
“到底是个带煞的,指望能有啥出息?”也不知道哪里飘来一句话,令他一下子捏紧了拳头,却又没敢发作。
时辰也不早了,二牛婶还要去忙自个家中的事,回头劝了一句:”我说阮家的啊,今朝也是马(卖)粪团的撞见了敲板儿园子的——叫冤屈麻饭胳胆的帐!赶巧了撞上的,可别往心里头去那娃置气!”
英娘点点头和她打了招呼在铺子口分手,英娘沉默着和三毛一前一后进了家门,也没理睬自家儿子,眼角都不瞟,自顾自忙活起灶头上的工作。
三毛有些尴尬,可是也不敢说话,只一味不做声的站在内进的角落里,看自家人走进走出,不开口。
阮姥姥想问,但是看媳妇一脸严肃,也不便插话,只哄着家里几个小的不要闹腾,别惹娘不快。
直到送走了最后一位喝了点酒吃了饭食的走乡客,和来往的闲汉,散暂们道个喏,说是要早些关了门铺子,这就遣了“大伯”关了门。
熄了火,收拾了灶头,英娘又给阮宝儿喂了奶,让姥姥带几个小的去吃饭,自己才来到里屋,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拿眼看这三毛,静默半晌才道:“三毛,今日之事,你可知道错了?”
三毛一直在等自个娘问罪呢,可是英娘一日忙碌似乎都不注意他,这让他更加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看到娘总算是认真对待起他来,反倒松了口气,慢悠悠走过来,低着头:“姆妈,三毛错了!”
“错阿里了?”英娘仍然板着脸问。
“孩儿不该在学堂里和人争执与人打架,不该辜负母亲对孩儿的期望。”
“既然知错,为何当时不犯,为何总是要等做了才悔改?姆妈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姆妈,我知错了,孩儿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谁让那个肥猪头这般狗仗人势的,还出言不逊侮辱人,难不成就任由这些人侮辱强子么?”三毛虽然觉得今日犯错了,可是一说起当时,又激动了,抬起了头,有些不甘心的道。
英娘一皱眉,怒道:“侬还有理了?我让侬去读书是让侬去打人的么?人家有错在先难道侬也就可以犯错在后?瞧瞧侬这讲的是什么话?好端端那里去学来的这样骂人的话来?阿拉虽然是小户人家,可姆妈从来没教过侬这般在人家身后嚼舌头根,那些也是侬个同学,尊师敬长这点最起码的,姆妈记得可是从小就教过侬的,这就忘了?”
三毛一缩头,仍然嘟囔道:“孩儿没忘,可是孩儿认为,对那些不值得尊重的,自不必尊重,当时若是不出手,孩儿和强子今天可就惨了,姆妈说不定见不到孩儿了呢,难道被人踩到脚底也不还手么?”
英娘一拍桌子提高了嗓门:“闭嘴,夫子要侬反省,侬都反省了些什么?难不成侬还想着日后也这般胡闹?人家骂侬侬要骂得回去,人家打架侬也打回气(回去)是不是?那要王法干什么?要官府干什么?要那(你们)一帮读书考功名作啥?嗯?”
“侬打架打赢了可以考功名么?侬打架打赢了可以当官问政么?侬若只会得用拳头,得(和)那些个匹夫莽汉有啥区别?”
英娘平日不发火,总是笑盈盈的和和气气,没曾想一发起火来,居然那么有气势,阮姥姥抱着阮宝儿在外屋听着,阮宝儿不由有些敬佩自个这个娘了,怪不得这一家子的主心骨是这个女人,该柔是柔,该刚是刚,训斥人起来还很有道理呢。
尽管她觉得今天这个架不算三毛错多,但是她瞧着这家伙不顺眼,看他吃瘪倒有几分幸灾乐祸。
阮姥姥看英娘这边似乎火大了些,抱着阮宝儿进来想劝一声,阮宝儿被抱进来看到三毛弓着背被训斥得似乎很狼狈,不由蹬了下腿无意义的嘴里头喔喔了两声,表示了下嘲笑,俩小肥手满天乱舞,别的人也不觉着什么,可是她手臂上的小铃铛叮铃铃一响,惹得三毛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
阮宝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家伙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嘲笑他,不甘示弱的凶了她一下。
这边俩小的无声闹腾,那边英娘又道:“明儿个侬得(给)我去李家道个歉去,回头给学堂夫子也去好好表示一下悔过之心,看看叫能不能让这事过了还给侬读书。”
三毛立马反应过来开口:“什么?和那个猪头?不,绝不!”
英娘眼一瞪,一贯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严谨来,她看着儿子道:“还敢顶嘴,今日的事,难不成侬还不悔改么?侬去不去道歉!”
三毛倔脾气上来了,承认打架可以,要他给李贵道歉他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脖子一梗,道:“不去!”
“你!”英娘气不打一处来,这儿子脾气是越来越倔了,今日不让他服软,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想到这,心一横,冷冷道:“不认错侬就帮我跪在这里,啥光景肯去道歉了,啥光景再起来!”
三毛就这么和英娘倔上了,跪在坐起正南面设立的一个香案前就是不服软,英娘也是铁了心,走进走出只管忙,那眼角都不瞧一下儿子。
娘俩僵上了,姥姥也说不上话,心痛孙子,但是又明白媳妇没错,私底下想来劝三毛,这倔驴像个锯了口的葫芦就是不肯开,连后来串门的二牛婶都劝不听。
结果这晚上,一家子都沉浸在闷闷的气氛中,几个小的也感受到了家里的不寻常,一个个不敢闹腾,乖乖的洗了面早早上了床。
到一家人都上床了,外头坐起那,三毛还跪着呢。
三毛一个人跪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膝盖生疼生疼的,其实心里头也是悔的,但是他对于李贵仍然认为他是没有错的,要他在这件事上服软,心里头怎么也不甘心。
面对黑漆漆的屋子,他既有委屈,又有不甘,正烦恼,那边窗户上黑索索露出个头来,鬼鬼祟祟喊了声:“三毛哥!”
他一凛,听声音反应过来,是强子。
强子脑袋咕噜噜转了下,看屋子里没人,就冲着三毛轻轻嚷:“三毛哥,快给我开个门,我饿死了!”
三毛犹豫了一下,那边强子又催:“快点啊!”
他这才站起来,揉了揉膝盖,一瘸一拐的去把那个位于侧边的偏门开开了。
这类京城的出租屋正门是店堂口的大门,但是为了进出住宅方便,在里屋口侧边还有个小门,平时家人进出走的是这道门。
三毛一开门,强子就像只大老鼠,哧溜一声就窜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