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甜姑是和英娘差不多进这个坊的,解开她身上的带子,抱过她七毛,边哄边道:“你快看看吧,你家婆婆给你抱回个闺女,指不定还是你日后的媳妇呢!”
英娘莫名其妙没明白,却被人一把拉进围观的人群里,指着被传来传去哭得起劲的莫宝儿道:“瞧,这不是!”
“咦,这是谁家的?看着怪可怜见的!”
“英娘,这是你婆婆从大庙里带回来的,说是要当孙女养呢,你家那么多带把的,总算有了个开壶的了,哈哈!”二牛婶那个大嗓门粗里粗俗的一嚷,引得其他几个也哈哈笑起来。
英娘兀自摸不着头脑,阮家姥姥栓好了自个家的骡子,走进后院,用葫芦瓢舀了口灶头边水缸的水喝了几口,才又穿过门廊来到前头,喊了声:“英娘!”
英娘看到婆婆赶紧上来扶着,道:“姆妈,各个是哪家的娃娃啊?”
姥姥看人多,也不方便说实话,依然把自个编的话又说了一遍,英娘听着觉得奇怪,别人倒也罢了,她了解自己这个婆婆,一贯是节俭度日,自家日子又不是很宽裕,怎么会给领个奶娃娃平添个连照顾自个都不会的奶娃子呢?
说起这英娘啊,也是个苦命过的人,英娘的爹是原钱塘县的茶商,因为生意不慎赔光了老本,病的不轻,留下英娘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面对逼债的人束手无策,牙人将她买到了南槐的楚家别院做粗活,在那里认识了当时给楚家做佃户的阮平。
一来二往的有了感情,阮平老实人不敢求东家讨英娘,还是他娘阮老婆子出了面,求了大管事的,人家看他家一家子勤恳又老实,英娘不是死契,又赶上当年老太太做寿让各个庄园遣一批愿意回家的大龄女子回家自行婚配,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准了。
英娘贤惠,又兼阮平老实肯干,庄稼人赶上好年景又肯干,日子好了很多,英娘在临安长大,了解临安人情,又寻思着到底现在的风气是读书人最有出息,当年他父亲若不是想着让她嫁个读书人寻来寻去给找了个心术不正的太学生,也就不会被人坑了,但是这也是本朝的风气,若是想日后孩子有出息,还是要回临安安家,临安坊间私塾学堂遍地,虽参差不齐,总比在村里找不到夫子的好。
寻思着回临安城里,就和阮平商量了,阮平和他娘觉得也是理,自个没文化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也罢了,眼瞅着家里日后添了孙子,也就希望能够有个好前景。
所以东凑西拼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来到了临安,找临安官府的楼店务①租赁到了这处铺席,英娘凭着往年入过私塾念过书,又受父亲的影响,知道临安酒楼本小利大,全因官府鼓励支持着,就开了这家茶酒铺子。
这后来又添了六毛,直到七毛。孩子多了,姥姥也一块过来帮着照顾孙子,独独留了阮平依然还在村子里做佃户,有时候还可以带来不少新鲜的蔬果米粮的,节省些进货的成本。
英娘这个人心思活却又不浮夸,开的店面不大所以弄得菜肴走的是大众路线,没有御街那大酒店里复杂的菜肴名堂,但是端在一个花巧二字上动心思,菜肴还是那个菜肴,饭食面羹还是那些东西,可是她敢想敢做,比如说专卖家常的焖饭管个初饱的打包外带的,也就是些头羹,石髓饭,泡饭,浙米饭,夹杂上一些个煎事件,托胎,肚尖,腰子之类,她寻常还会给加些个素食淋上些姜油多,辣瓜,伴生菜,诸般糟淹,口味就多了些方便那些公差行事,吃了管饱还能够多口味选择。
堂吃的东西菜品也比较多,其实就这几样但是英娘会花心思隔几日换一批,看得人觉着总有新鲜味道,这比较符合临安人喜欢新鲜玩意的口味又有老牌子的味道。
渐渐地英娘这阮家铺子也就在坊里头出了点名气生意红火了。
左邻右舍的都知道,这阮家有个贤惠又能干的当家娘子,又会生,几个儿子还挺聪明,都说阮家姥姥有福。
不过日子也不是都很顺畅,英娘以前生了大毛二毛,却赶上人祸,都不曾养过三岁,好不容易有了三毛,生三毛的时候却又遇上难产,生下来接生婆说已经断气了,当时的风俗这出了娘胎就夭折的必是带煞,得早早处理了,当时大家都还在楚家村里当庄园里的下人,园子里头还有当家一个归宁的夫人有着身子临盆了,怕冲了贵人的胎气,阮平就把小身体给裹了准备去村子后山埋了。
结果那一日是晚上,风雨交加的,还带闪电,一个霹雳下来,正挖坑的阮平吓了一跳,再听,就听到没有声息的襁褓里有了声响,三毛又活了。
后来就有人说,这三毛连老天都不收,果然是带煞的,总是有人劝他家把三毛送走,送给慈幼局②或者哪个庙里头,省得给家里带来灾祸。
但是英娘一看阮平又把孩子抱回来了分明是活着的,就死活不肯,阮家姥姥也说这好歹是她孙子,哪有家里人都在把娃娃给弃了的,庄稼人不做这种缺德遭雷劈的事,还是把他留下了。
虽然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日后接着怀上的孩子还都顺利的活下来了,就又有人说三毛命硬,所以才能够罩着兄弟的命,这事后来阮家在临安府置了业,本来没人知道,后来有在楚家村的亲戚的邻居不知谁说起来又有了闲言碎语。
因为有个不好的名声,左邻右舍的孩子总会欺负三毛,以前三毛小,不懂事,还不了手,去年头三毛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倒是令大家都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了。
临安城都是木质结构房子,连年常有火灾火险,这一年天干物燥的,夏日里本来就容易着火,也不知那一日是怎么引起的,坊子里东南头的刘家突然就起了火头。
那时候人乱哄哄的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小坊子里头宅子连片,街道狭小,防隅军根本进不来,里面人你推我攘的乱成一团,那火头的刘家更是没了头的苍蝇只顾着跑,回头想起来屋子里还睡着一岁的娃娃,刘家就这么个独苗,指望着光宗耀祖,哪曾想却要祭祀了祝融爷了。
刘家媳妇哭天抢地的嚎,没人敢帮忙,眼瞅着就没戏,四岁的三毛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小身子也没顾得上火,泥鳅一样窜进去,好半天又哧溜一下跑了出来,手里抱着个还在睡的刘家独苗。
大家又赶紧忙着扑灭了火头。
这一下不仅刘家人感激涕零,街坊邻居也都对这小英雄刮目相看,都道这小子日后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天老子不收,祝融爷也不收,不定是哪路神仙下的凡,总归就是个不可小觑的。
街坊邻里的娃,可都一下子从欺负他,变成了唯其马首是瞻。
莫宝儿后来听说了这段故事,被人传颂的都有点神话了,心里头就想,怪不得这家伙老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经历可够有传奇性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润色点都可以去临安的瓦子说话了(说话:临安宋代术语,指说书,说故事),反正这传言总是会越穿越玄乎,要是这家伙真的以后成了什么大人物,这段经历不定被传成啥样呢!
她是真看不出着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和他像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莫宝儿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奶娃子的,至于惹了他么?搞得她像是他的阶级仇人似的,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总之,他很讨厌她就是了。
比起三毛来,家里另几个萝卜头就明显好多了,听说来了个妹妹,一哄堂的跑出来闹腾着要看妹妹,一看到她,就一脸的稀奇,明显把她当成了玩具,又是撮又是摸的,眼看着口水比她这个奶娃娃都要多了。
看四毛五毛六毛稀奇的样子,就有个媳妇在那里打趣着问最大的:“四毛,这妹妹好看不?给你做娘子如何?”
四毛也就三岁,一脸无辜的问:“娘子是啥?好吃的么?”
“是,是好吃的,你娶了她可不是给你吃的!”媳妇抿嘴乐呵,一脸的暧昧。
“那好,我要娘子给我吃!”童言无忌一言既出,立马引得大人哄堂大笑起来。
莫宝儿听着一脸的黑线,心里头寻思,这大的小的说话,同样的意思愣是能感觉出纯洁和猥琐来。
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的嚼了半天舌根,天色晚了几许才陆续的散了,英娘看婆婆回来也累了,便早早的歇了铺子,关了门,到灶房里置办了一桌饭菜摆放在后进的做屋里头,招呼自个家的几个萝卜头上了桌。
阮平因为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干脆住在了乡下,等过了这个月,才会回来,故而这一屋子就只有婆媳几个。
阮姥姥和英娘边给几个小的喂饭,边把莫宝儿的事告诉了媳妇,临了道:“楚家小姐于我阮家有大恩德,平日里她吃穿不愁,咱庄稼人没啥好报答的上,这回可算是赶上了,咱好赖得给人家养好了,你公公去前可一直惦记着要报这个恩德,咱可不能忘了!”
英娘点了点头:“娘你放心,咱现在还算宽裕,养个娃也不难,媳妇记得公公的话,断不会忘!”
阮姥姥对英娘这个媳妇一贯是放心的,知道她心地善,能干活,算是阮家祖宗积了几辈子德,才给她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这一家子能有今日,还不多亏了英娘,自然是放百二十个心的。
回头抱过安安静静睁着眼的莫宝儿,叹口气:“亏得这娃娃长得如此知心可人,却又是个薄命的,这才多大点,就骨肉分离,唉,老婆子本来觉得那些个官宦人家吃香喝辣的日子好着呢,却也是这般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比我们庄稼人还揪着心呢!”
英娘看婆婆伤心,忙劝道:“婆婆且放宽点心,我看这孩子是个福相的人,二婶子不也说是个有后福的吗?说不定日后遇难成祥骨肉团聚也是有的呢,您老走了那么些日子身子累,可别再伤了怀累病了,三倌回来可要怪媳妇了!”
阮姥姥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不妨事,就是老了老了容易伤怀,这么些年看人情冷暖也多了,免不了有些世故,等你日后有我这年纪也该如此了,过了就好。”
英娘看婆婆开怀,也放了心,倒是又找了个话头,接过莫宝儿道:“这孩子既然要留着,可该有个名字?婆婆你看叫什么好?”
“我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能取啥名字,我听这孩子娘换她小名好像是宝哥,也还不曾取了大名,你见识广,你看着办吧!”
英娘想了想,道:“咱也不必另取,大户人家取名可有些名堂,这孩子日后若是回去也定用不着咱取得名字,就叫个好记的名字就好,媳妇想,不如就是宝儿吧,也算不忘了她亲娘给的小名!”
阮姥姥自然点头答应,至此,咱这故事的女主莫宝儿也就正式更名为阮宝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