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上神便总会被这几句话气得血往脸上涌,连满头红发也根根竖立:“眉笙,你他娘的不能把悲剧留给我——”他如是此般叫道。
如此几番,二人便有些相看两相恨了。眉笙依然长年在外,我依然极度无聊。某日毕方上神便带回来一棵苹果树,说是让我种在园子里。我本不愿意,满院花草已经够我打理了,还要再种?
他却笑得神秘莫测:“真不种?”
我摇头:“真不种了。”
他于是万分遗憾地道:“真可惜……会结梨的苹果树,可少见着呢。”
“啊?”我挠头,于是司战神殿的后园子里,便多了一棵苹果树。这个没有问过眉笙,事实上他估计连司战神殿有个后园子都忘记了,别说我种苹果树了,我就是种一院子喇叭花他也是不知道的。
那一天晚上他竟然回来了,我很开心,正要煮茶,他却将我打横一抱出了司战神殿。那是我第一次去者隐池,那是以前传说中的圣泉。有仙婢开道,他一路抱着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在蕴蕴水气中,他用法力护着我,勉力斯文地剥了我的衣服将我放了下去。然后挥手退了仙婢时便狼形毕露了,扑身下来摁住了我。
他从来没有那么直接地直奔主题过,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他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我的美梦。
他的喘息伴着喃喃低语响彻在我耳边,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袅袅热气中整个世界都不真实起来。后来不知道多少次之后,他拥着我淡然地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次……可能会久一点,回来后我们就成亲。”
话完,又抱着我开始新一轮的攻击,我低声软语地求他:“眉笙,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们说男人下面硬的时候心就会很软,事实证明这话是骗人的,他现在下面很硬,可是心却一点也不软:“太累了,不许。”
可是他这一走,便是很多很多年。我经常在园里煮茶看云,看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有一次毕方上神过来,说眉笙在人间治水,昨日里给天帝的分析如何如何,我有些茫然:“他昨天回来过吗?”
毕方上神很随意地道:“回来过啊,我看了他写的治理方案,写得倒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工程巨大就是了。”
我的眼睛突然很酸:“如果他回来过,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于是滔滔不绝的人便就此住了口,看了我半晌,匆匆道别而去了。
最开始我经常梦见他,温存地谈笑风雅,可是渐渐地时日便有些太久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有些潦倒,有时候不回房里,便干脆在树下的躺椅上合衣睡了。
后来实在无聊了,在天界转转,过往的仙婢都用很奇怪的神色看我,然后从她们低声议论的八卦谈资里面,我知道他有回来过,只是来去匆匆,没有来看过我。
男人们都说他是个英雄,为了这天下大业,奔波劳累,他几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被编成绝佳的英雄版教材,万古传诵。只有我,成为这三界女人都冷眼相看的一场笑话。一只麻雀,就算再怎么扑愣翅膀,又怎么能配得上这光芒耀目的远古上神?看,终于还是被冷落了吧?
是的我都可以不在意,她们怎么看怎么说,我都可以当我是聋子我听不见。可是我只是不明白,天地之间九万里,你都已经回来了,都已经回来了,你进来看看我,哪怕只是打个招呼,哪怕只是看我一眼,又怎么样呢?
可是他没有,天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回来过,只有我不知道。
我度日如年,没有人看见。
当他第三次来返于天上人间时,愚钝如我,也终是彻悟了。这是一个英雄,是属于天下人的,卑微如我,就算是穷尽一生百般贪恋,又怎么争得过这天下苍生?!
我只是一个道行低浅、根基全无的妖,虽然我从来不害人,虽然我也敬慕英雄,但我真的受不了这番相思断肠的煎熬。
拿不起,于是便只有放下了。
所以当我不知道多少次在树下落泪,那棵树化身成当初林中的那个英雄,伸手将我腮边眼泪拭去的时候,我动心了。
他的脸一如当初的恐怖,可是如今看来也不怎么了,原来我要的并不是一个英雄,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够对我好一点,多抽点时间陪陪我。
“如果不喜欢这里,我带你离开罢。”他的指尖沾着我的泪,如是说。
于是我在司战神殿留了一封离书,多年不习字,于是写得甚为简单:“眉笙,我们还是作回朋友吧。”
书毕,也没什么好收拾,跟着我的林中英雄浪迹天涯去了。这司战神殿连个仆从也没有,要出去实在是太简单了。当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就在眼前时,我才发现,原来曾有的孤独,不过是我画地为牢。
而那个时候,我拉着那双粗糙温暖的手,想法比单细胞动物还单纯,逃离的愿望让我冲昏了头,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眉笙成为三界宣扬的典型,众人儋仰的英雄,堂堂天界,怎么会容许这么一个不守妇道、寡廉鲜耻的女人来中伤他?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妖孽,为千夫所指了。
可是那么多年啊,司战神殿终日里一个人,如果我死了,骨头都可以烂成灰了。林中的英雄抚着我的长发,说我好像害了你了,问我后悔么?
我微笑,我不悔。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又何尝不是害了他?
妖界太子,擅入天界拐走了司战上神的未婚妻。就是为了我们,天界与妖界几近爆发战争,司战上神与司法上神反目成仇,我们被两界追杀,三界共诛之。
梦姬,成为仙妖两界多少年不愿提及的耻辱,真正的千古罪人。
英雄殇6
第八十五章:前传:英雄殇6
我们都是执着的人,于是当时便紧握着手,言道便是死,也在一起罢。
可是我实在低估了仙妖两界的能力,他们的步步紧逼让如此大的天下,却无我们的容身之地。逃亡的日子没有想象得美好,我们路过的村庄、小镇,因着天兵的追赶、法术的滥用,死伤无数。
我们就是这样带着自以为是的勇气与坚持,在重重追兵中苦中作乐,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后来某天,林中英雄的座骑英勇牺牲了,三界都猜测我们可能已经死了。只是我和眉笙之间的契约,让他知道我没有死。
当他追赶上来时,惊呆的却是我。他的一头冰蓝的长发,在短短两个月里全白了,从肩上披散下来,显得莫名的苍凉。
他冷硬地截住了我们的路,两句话将我们紧握的手与心中彭湃的热血坚决浇得挖凉挖凉。他冷然地对我的林中英雄道:“你爱她,所以要让她陪你一起死?”
然后我的英雄就怅然地低头看我,然后抬头看眉笙,无限彷徨,我很想安慰他,我说我是自愿的。浮立于虚空的他便看向了我:“小姬,看看堂堂的妖界太子,被你逼到了何种地步。”
那个时候我的林中英雄一身伤痕,青衣染血,连日里的搏命逃生让他如利刃蒙尘,透出一身狼狈,一路无辜的死伤,只为我的任性一场。迎着他的目光,我也动摇了。
“回来。”风卷起白发,他在空中遥遥地向我伸出手,近乎许诺地道:“我保他无恙。”
我转头看我的英雄,他转身狠狠一拳击在路旁粗壮的树杆上,断枝四溅,然后一声一声笑得如此自嘲:“我没用,我根本就保护不了你。”
血瞬间没了手背,我生平第一次觉得心痛。
于是我就跟着眉笙回去了,这一场私奔如我的人一样成为三界的一场笑谈。可惜我已冷然,反正笑话已经那么多,不差这一场。当司战神殿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觉得无力,感觉我像是他手掌心中的一只猴子,这一世,永远永远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那一晚,他格外的沉默。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很风趣幽默地讲很多趣闻逗我开心,我会很是贤良淑德地扫雪煮茶,温婉以待。可是在这么多年的别离后,我们已经无话来打破这沉默。
晚上他抱着我安睡,没有碰我。我一直醒着,到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及至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还保持着昨夜拥着我的姿势。抬起头对上他冰蓝色的眼眸,他的神色却是恶狠狠地:“以后敢再见戾无诀一次,我就剥了他的皮!”说完这话他又有些懊恼,伏下身用力抱住我:“该死,明知道说这些话只会让我们越来越远,我……”
我以为我已经不再爱他,当跟着我的英雄出了这天界的时候,我以为这漫长寂寞的等待已经让我淡却了他的爱。可是当他再出现在我面前,再抱着我喃喃自语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不过是在骗自己而已。
我喜欢他这样抱着我,依然贪恋他的目光和温柔。挥了刀,却没能斩断这情丝,于是终于不得不承认我这个人,这般的虚伪矫情,想想我的英雄这般为我,真是不值得。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三界总算取消了对我的诛杀。我的英雄也重回了妖界,不过妖王对其的宠爱却大打折扣,勒令其不得踏出妖界一步,此后我便再也没能见过他。
眉笙向天帝提了几次,然则我和他的婚事,却终是搁了下来,所有人都不赞成他娶我。他违了这天规留下了我,却终是难逆天帝当庭的旨意,从此,我留在他府上,以他侍妾的身份。
这实在是个很低微的称谓,甚至连小仙婢也是比不上的。